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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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逃到那里去?”孙守备问。

“他们没逃,他们专等见八爷,或是你,老头!”

“无须见我,你去和八爷说,叫龙树古写张字据分期还钱,不必要利息!你看这公道不公道?你办得明白吗?”

“我明白!老头!别人的事我办的明白干脆,就是不明白咱自己的事!”一阵敲门的声响,赵四跑出去:“找谁?我是赵四!这是孙老头的家!”

“四哥,我和我叔父来了!”赵四并不问孙守备见他们不见,毫不怀疑的把他们领进来。快到屋门他才喊起来:“老头!有人来了!”李老者扶着李静,慢慢的进屋里去,深深的向孙守备行了一礼,没有说什么。

“姑娘你好了?”孙守备问李静。

“我好了!叔父和我特来谢谢你的大惠,只是他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李静说。

“姑娘,不用说别的!我自己的女儿要是活着,现在比你大概大两三岁,也是你这么好看,这么规矩。她死了!我看见你就想起她!”孙守备看着李静,心中一阵酸痛,泪下来了!李静不由的也哭了!

赵四用脚尖走出去。他不怕打仗,只怕看人哭。

“姑娘!”孙守备拭着泪说:“你们叔侄此后的生活怎样?”李静看了看她的叔父,李老人微微向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的脸红了。

“孙老者!”李老人低声的说:“以往的事我们无可为报,也没有可说的,以后的事只看我们叔侄的命运罢!”

“老先生!”孙守备很诚恳的对李老人说:“我明白你的高傲,现在呢,我决不是为你,自然也不是为我;我们年纪都老了,还希望什么不成?可是我们当为姑娘设想。怎样安置她是唯一的问题。”李老人一声没言语,李静呆呆的看着两个老人,没有地方嘴。

赵四只进来了,一边腋下夹着小三,那一边夹着小四,两个孩子用小手指头刺赵四的膈肢窝,赵四撇着大嘴哈哈的笑,两个孩子也笑的把脸涨红象娇的红玫瑰花片。这是小三,小四头次见赵四,好象赵四有一种引力,能把孩子们的笑声引出来。赵四的脸在孩子们的小黑眼珠里是一团笑雾蒙着,无论怎么看也可,可笑。

赵四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下,孙八跟着也进来。孙八看看叔父,看看李静,脸上红了两阵,羞眉愧眼的坐下,连一声“辛苦”也忘了说。

“八爷!”孙守备对孙八说:“龙家的事我都告诉了赵四,你们快去办。”

“就是!”孙八点了点头。

李老人立起来,向孙家叔侄行了一礼,然后对孙老者说:“改天再谈”!

李静扶着叔父慢慢走出来,孙家叔侄只送到院里。

“这位老人颇文雅呢!”孙老者对他侄子说。

“就是!”孙八说。

“也很自尊!”赵四说。

“就是!”孙八又说。

“赵四!”孙守备向赵四说。

“你自己的事怎样?”

“事全是人家的,我永远没事!”赵四回答。

“你吃什么呢?”

“拉车!饿不死!人家不愿意去的买卖,咱拉!人家不敢打的大兵,咱敢!我倒不能饿死,只怕被人家打死;可是打死比饿死痛快!”赵四得意非常,发挥自己的心愿。跟着拍着嘴学蛤蚂叫唤,招的小三,小四跳起脚来笑。

“这么着,”孙守备说“你真到过不去的时候,你找我来,我现在什么也不敢给你!”

“哼!老头儿!咱平生没求过人!我要来看你,是我有钱的时候!别的,不用说!老头儿!咱们心照罢!”

“赵四!你是个好小子!八爷!你同赵四去办龙家的事罢!”

“就是!叔父!”

“你别走!别走!”小三,小四拉着赵四不许他出门。

“你们等着我!我去给你们拿小白老鼠去!这么小!”赵四用拇指控着食指的第一节比画着说。

小三,小四松了手,赵四一溜烟似的跑出去。

王德自从被赵四送回家,昏昏沈沈的只是傻笑。饭也不吃,茶也不想,只整瓢的喝凉水。起初还扎挣着起来,过了两天头沈的象着一块大石头,再也起不来。终象在雾里飘着,闭上眼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一颗人头在路上滚,睁开眼看见无数恶鬼东扯西拉的笑他!醒着喊:“静姐,不用害怕!

刀!杀!”睡着喊:“老张!看刀!杀!人头!

”王老夫妇着了慌,夜轮看着儿子;王夫人声声不住的咒骂李静,王老者到村中请了医生,医生诊视完毕,脉案写的是:“急气伤寒,宜以散气降毒法治之。”下了几味草药,生姜灯心为引。嘱咐王老者,把窗户关上,服药之后,加上两棉被,手心见汗,就算见效。王老者一一的照办,不料王德的体质特别,药吃下去,汗也没出,气更大了:把两棉被一脚踢下去,握着枕头,睁着血红的眼睛,说:“往那里跑,杀!”医药不灵,第二步自然是求神,所谓“先科学后宗教”者是也。于是王夫人到西直门外娘娘庙烧香,许愿,求神方。神方下来,除香灰大葱胡用水服用之外,还有一首小诗:“万恶为首,百善孝当先。气散,当求喜冲天。”王夫人花了五个铜元的香资求娘娘庙的道士破说神方上的启示。道士说:“身,妖狐作祟,龙凤姻缘,灾难自退!”王夫人虽不通文理,可是专会听道士,女巫的隐语,因为自幼听惯,其中奥妙,不难猜度。于是她三步改作两步走,跑到家里和丈夫商议给儿子娶以冲气。王老者自然不敢故违神意,咬着牙除掉了三亩地,搭棚办喜事。为儿子成家,无法,虽然三亩地出手是不容易再买回来的!

娶的是德胜门关外马贩子陈九的二女儿,真是能洗,能作,能持家务!而且岁数也合适,今年她才二十七岁。由提亲到娶,共需四十八点钟。王家是等着新娘赶散气,陈家是还有四个姑娘待嫁,推出一个是一个,越快越不嫌快。

王德忽忽的被两个头上全戴着红石榴花的老妇人扶着,拜了天地入房。

果然,他一来二去的清醒过来。看见身边有个大姑娘,把他吓了一跳,喊起来:“妈!妈!快来!”

“来了!我的宝贝!你可知道叫‘妈’了!你个倾人的货!”王夫人看见儿子明白过来,又是哭又是笑。

“她是谁?”王德还是坐不起来,用手指着陈姑娘。

“她!我的宝贝!不亏了她把你的气冲散,你就把我倾死了!”说着王夫人又落下泪来。

“她是你的媳妇!”王德眼前一黑,喉中一阵发甜,一口鲜血在被子上,两眼紧闭,脸象黄蜡一般。

“我的宝贝!王德!王德!你可别要妈的命啊!王德!”王夫人哭成泪人儿一般,陈姑娘也立在一旁落泪,而不敢高声的哭,就是哭也不知道哭什么好。

王老者跑进来也吓呆了,只能安着他们说:“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去!沏白糖水,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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