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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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破了寂静:“太好了。”这世界毕竟有所可恋“你们要结婚?”纵然是这样小小的,略略荒谬的轻喜剧“恭喜恭喜。”即使金童的发已灰得忧郁,而玉女年老记不好,时常记不起的钥匙放在哪里。

的喜悦,远远超越时间的不朽,比生命中所有的失望更加强壮。

只忽然疑心起来“妈妈,我刚才到底是在哭,还是笑?”母亲脸绯红,女中学生般,打我一下。

传真至宝儿处:“老房子着了火,我正在帮忙让生米煮成饭。所有事务顺延两周。”她的回电热情万丈:“绝佳创意。下期选题即为:老房子着火后,谁来让生米煮成饭?请借着公私两便,准备一组采访稿、两篇言论稿(最好针尖对麦芒,大打出手)、资料一辑、照片多张…”唠叨半晌,最后说:“我你,锦颜。你是我的福星。”这个庸俗、滥情而又可的工作狂。

结婚…,不过是桩事务吧?

只非常繁

写申请。开介绍信,因是再婚,还需要计生部门的证明,我愕然“有必要吗?”但形势比人强。

新房尚遥遥,现有的房子略作装修,到处覆旧报纸,涂料辛辣地绿着,摊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每个人都咳嗽、打嚏、眼泪…像毒上瘾。

母亲在织金织银一墙的长帷幔前忽尔掉过头去,低声说:“锦颜,今年结婚的,本来应该是你。”心如宋词哀戚怨嗔,我却只淡淡“当是模拟‮试考‬,真刀真的时候就比较不慌张。”母亲仍然沉“在广州,遇到好男孩子…”我截住她“我不会放过他的。拿刀在他脖子上也抢他回来,”双手屈个鹰爪“如狮搏兔,全力以赴。噢呜…”龙啸狮

母亲微微不悦“我跟你说正经。”又悄悄道“这里的事,你放心,将来新房就直接写锦世的名字。还有,我跟老周说过了,他的钱我不沾,我的钱都给你们。他也同意。这种事,先说清楚比较好。”她最的,永远是我与锦世。

宝儿那边催得急,我百忙之中,清理自家细软。

忽然记中掉出一张信纸来,碳素墨水,永志不忘地深浓着。我却只是镇静地,放因原处。

我却想念,早已离开我的人。

在文件、案件、众人的酬酢之间,他还记得那个被他抱了千里万里的黑猩猩吗?咧着大嘴的狂喜表情,与他一般的黝黑肤

人生路上,他再不会遇到另一个女子,曾如我他那么多,那么好。

门铃响了好几声,我才听见,跳起来。

是个帅气的男孩子,狐疑打量我“请问,是姓姚吗?我姓周。”我灵光一现“你是周先生的…?”他答:“孙子。”我连忙开门“快请进。我妈妈不在家,进来坐。我姓庄,叫我小庄吧。”他只不理会,一开口即咄咄人:“我爷爷要结婚,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笑“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老年人做事比较慎重,不有八九分,不会轻易宣布。”周小生连珠炮发“只是宣布,完全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这么大的事,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接受?”浓眉大眼,非常稚气地紧皱着。连连质问,像天塌地陷,来不及地过度反应。

居然上门兴师问罪,我大乐“你是令祖父什么人?”他一呆。

“法定监护人?他做事必须要向你请示汇报,等你恩准?你多大?18?20?”他抗议:“25。”我悠然道“他68了。盐和米,桥和路,你也知道这个等于关系。他要做的事,何用跟你商量?听周先生说,你也读过大学的。”他警惕地看我,不响。

教训他如教训幼弟“我就不懂了。旧道德讲一个孝,孝即无违。新思想说要宽容,容许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奇了”问他“你这般怒火万丈,是从何说起?”像熊熊火焰瞬间黯了,却不肯轻易服输,半晌他挣出一句“也要给我时间接受啊。”我只道“各人的命运各人自己接受。”说得极慢,像一个字一个字加了着重号“与你不相干。”该小生嗒然若失,忽然转身就走。我好气兼好笑,喝道:“回来。”问:“你要去哪里?你就这样走?不说一句祝福的话?”他低头不语,我放柔口气“坐吧,茶还是饮料?屋里。起码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周靖,靖为升平盛世之意,爷爷起的名字。小时候,是爷爷带大的。

我温声:“就是因为生活无忧,儿孙成才,你爷爷才有闲心觅一下清福。我母亲是典型的贤良母,跟你爷爷又是老朋友,他们会过得好。”但他有更好的命运。

他头一仰,又一仰,问得率直:“他们是否相?”甚至胜过母子、爷孙之情?

过了很久很久,我说:“你知道结婚申请怎么写吗?『男,某某某,年龄;女,某某某,年龄,符合婚姻法所规定的各项条件,到达晚婚年龄…』”情与否,不必提起。

无可庆祝,只举家大吃一顿。

每道菜周先生都先尝一口,轻轻提醒母亲:“有点辣。”或者“这个清淡。”母亲便拈个一筷半筷,细细咀嚼。

合家皆

母亲嫁了,我走了,锦世仍是无所挂牵的新新人类。再回将是多久,半年,一年?

母亲会否憔悴,锦世再闯祸谁替他收场…

酒阑人散,天已将晚,雨早已止歇,澄蓝,三两点星天外,四五个人,哗一下便散尽了。送二老回家,对他们:“我今天到她那边住。”———总得留他们一个二人世界。

指挥若定,送锦世回学校,送周靖回周先生住处。

周靖有些不舍:“你去哪里?”我与他握一下“改天见。”酒蒸在脸上,如夏葵,金的红。渐渐华灯初上,人稀少,人行道上一带寂寞的彩砖,全是水迹,映着灯的丽。

身后“哞哞”的汽车喇叭声。

墨绿小牛犊静静停着。

我看见方萱笑站在车旁,着蓝长衫,孔雀一样明的蓝,脉脉垂到脚面,没什么样子,口却睡一朵白莲。衣裳有三分皱,花瓣便像无风自动。

她花树魅般的容颜。

龙文只背着手,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

与她,隔着光,不能相近。

我说:“你既然来了,刚才怎么不进去?结婚是喜事。就家里几个人聚一聚。”她有点赌气“我没有结过婚,我不知道。”我笑“你随时想结婚,只怕都有两三个候选人。”

“我答应过你父亲,永远不结婚。”酒意冲脸,我大笑起来“你有什么必要结婚呢?我们结婚,要么为房子,要么为生活,要么怕失去对方。你哪有这些问题?结婚是两个人,不结婚好几个人,何去何从?”她嗫嚅“都是龙文说。”声音细如蚁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脸涨得通红。如此愧怍。

我安她:“谁会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她一震,良久道:“锦颜,我以为你不会认我的。”我诧异:“不认自己的母亲?你的私生活,是你的事,我喜不喜都不重要。但你,永远是我母亲。”我温言唤“妈妈,不要想那么多。”渐渐有泪盈于她睫“但你还是要去广州?”

“是,我也想尝尝创业的滋味,头破血蒙个创可贴就是了。龙文,『锦颜之梦』找人帮我看一下吧?节我还要回来,在里面喝茶吃巧克力呢。”龙文不作声,只点个头。

我说:“我要回家了。妈妈…再见。”这边以为我在那边,那边以为我在这边,但我只寻了个清净宾馆,杀杀价便住下来。

手机响了:“喂,我是周靖。”我有点诧异“忘了什么吗?”太疲倦的一天,我用力梳着雕塑般僵住的头发。

“是,”他答“我忘了问你,你指的改天是哪一天。”刹时间,我以为自己沦为滥俗港产喜剧情片的女主角,愕住半晌,然后纵声大笑。

雨过天晴,窗外星子闪烁,夜空蓝不可测。

生命中到底埋藏着多少意外呢?

半晌我才止住笑:“你希望是哪一天?”他毫不犹豫答:“明天。”我有三分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将来结婚,我们的孩子,将怎么称呼你的祖父,我的母亲?”他答:“地球人口已经突破五十亿,生态力越来越大,我不给它再加。”我几乎想要喝彩,多么彩的对话。

我只道:“明天我很忙。”他不屈不挠。

“后天呢?”

“后天我要去广州。”

“咦,真巧,我刚刚跳槽到宝洁公司,可以一起去?”我呵呵笑:“再说吧。”

“好,那我明天打电话来。再见。”周靖。

他明天也许还会打电话来,也许不。

我也许会答应,也许不。

也许是一段美好情,也许不。

也许有所未来,也许不。

但无论如何,离开红玫瑰,还有白玫瑰是前的明月光;离开白玫瑰,红玫瑰仍然是心头上的那颗朱砂痣。生命原是一轮可选择、可重要、可以一次次重演的游戏。

红白玫瑰都失去了,不要紧,还有黄玫瑰、蓝牡丹、白莲花…在人生行路的两侧缓缓盛放。

不是每一场舞都会心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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