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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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随着云行天的冲刺,铁风军齐齐地大叫一声,与这叫声相伴的是数十声惨呼。逃过一劫的兵士们反应过来,他们毫无犹豫的冲进了铁风军队列之中,鲜血如泉涌出来,他们倾刻间倒下,然而却已为已方赢得宝贵的空隙。箭,石头营特有的箭,本是极普通的箭,可在这些人的手中却如活者一般的箭,过来了。这些箭支并不密集,却是奇准无比,每一箭都很难落空,手占的位置,总是很刁钻,总是在你目力不及之处,他们每一箭都会移动,但即便是在移动,他们还是会发觉每一次时机地放出手中的箭。但这一回,箭手们仅仅只快意了一小会,因那队骑兵在杀掉埋伏的人以后,毫不恋战的撤走了。

赢雁飞放下书本,打开窗子,侧耳听了听,还听不见喊杀之声。她坐在妆台之前,女们围上前来,道:“太后要梳妆么?”

“是,取东西来。”在八宝棱花琉璃镜中,赢雁飞端详着镜中的娇颜,这面孔如此的完美无瑕,那里还需要妆点。但她笑了,她笑道:“今是要紧的子,还是费点心好。”净水洗过玫瑰花瓣似的肌肤,莹白而又略略泛出一点粉的面颊上细细的匀了小小一勺香脂,取过胭脂,涂在略略有点苍白的瓣上,她抿了抿,略皱眉道:“是不是太了点?”女们道:“平里太后是不大在意妆扮,瞧上去与平不同,自然是觉得了,在奴婢们看来,是眼前一亮呢!”

“是吗?”赢雁飞终于笑笑,道:“就这样吧。”云行天挡开左边刺来的长刀,挑开刺向马腹的短刃,闷不出声,把一支刚刚上他肩头的箭矢拨出来,箭头上绞出一大片的皮。鲁成仲在他身边,正把长从一人腹中拨出,他大笑道:“皇上,被未将赶上了吧,这是第三十一个了。”云行天长笑一声,长矛一,从一名倒在地上的石头兵手中挑出一把弓,在手中一试,皱皱眉头道:“太小了些,将就吧。”然后把那从自已身上取下的箭在弓上一搭,一箭飞出,穿过了远处的墙头一个小窗,然后是一名箭手从窗中掉出,鲁成仲一惊,自已正在那窗的正面,云行天道:“是谁多些?”鲁成仲意作愀然道:“未将又欠上一条了。”却又纵身挥,向云行天身前冲去,喝道:“未将马上赶上来!”云行天正笑,但突然呼一窒,一个人扑在了他的身上。云行天抱着他缓缓放下,秋波对他笑笑,道:“皇上,鲁成仲他失职了,离开了皇上身边,未将这一回…叫他无话可说。”云行天抚着他口颤动的箭尾,哀道:“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秋波道:“皇上,秋波有瞒皇上的事,但…绝没有半点不忠于皇上的事。皇上就算不信,但这话秋波一定要对皇上说出来…”

“我信,我信!”秋波听到这话,出极欣的神情,安然地合上眼睛。云行天将他放下,环视身边众人,道:“我们还有几个人?”鲁成仲报道:“还有四百七十三人跟在皇上身边。”

“我不能再当上皇帝了,他们,”云行天一指地下,“死得有些不值,我对不住各位了。你们走吧!”众人无声,鲁成仲代众人回答:“皇上说这话,是辱我们来着!”云行天长喝一声,道:“好,即然各位愿与我死在一处,我们就要干好这生最后一件事,跟我杀进去,杀掉那个女人,使各位兄弟的血不至白!”众人齐呼:“愿随皇上,痛快一战!”

“走!”云行天举起长矛,率众冲向了行的大门,行守卫在他们蹄声呼声之中,双手抖如秋风之中的黄叶,迟迟的拉不开手中的强弓。

女们打开柜门,取出一样样锦衣华服绣襦丝裙在赢雁飞身现过,赢雁飞一样样地看了,一次次地摇头,终于她看到了一件,伸出纤纤两指拈了一拈,点点头。衣衫被抖开,赢雁飞在红的绢丝上抚摸,那上面四十八金丝的凤凰,深深浅浅十余的牡丹,一针一线由她亲手绣上,颜略深,又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深下去的细密滚边,是朱纹相帮锁就。这是一件嫁衣,不是朝堂上接受册封的皇后礼服,而只是一件在房之中将被人解开的嫁衣。可这件嫁衣却没能派上用场。嫁衣披上了她的身躯,的红光映上她的面庞,她若有若无的笑,啊,原来不穿白的衣服也还有别样好看。

李兴亲自执弓在城门上守卫,可却没有见到那人到来。

“报…”亲兵叫道:“他们到了景怡门!”李兴变,“他们没经进此处,如何到得景怡门!”李兴断然道:“是他么?”

“是他的衣甲,我看清了。”

“快,走!”景怡门的门楼上,数百人做对抱着滚在地上,他们已扔下了手中的弓刀矛,各样的兵刃七八糟堆在身旁。他们只有用牙齿,用指甲,用尽每一点恨意,每一点残念,与这片刻前还素不相识的对手厮打。眼睛被掐了出来,血糊糊的出的不知是血泪还是泪血,喉咙被咬破,口中喊出的不知是痛哭还是狂笑。这是人间的地狱,还是地狱在人间?而李兴没有在这些人里面发觉到他要找的人,他叫道:“不好了,这是金蝉壳之计,快,我们走,我们去奉英!”赢雁飞放下头青丝,抚着这如同长缎的秀发,任它一如瀑,光可鉴人,长几委地。她取过掐白金丝的象牙明玉梳,一下下地理着长发,梳齿在发丝上动,如鱼行于水中般轻灵。粉真珠缀就的凤头簪将入发中的那一刻,她突然止住了,不,不必了,她自言自语道:“他说过,我这个样子最好看。”于是她站了起来,窗处的杀声越来越分明,女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个个面苍白,赢雁飞笑笑道:“你们走吧,这里不需人伺侯了。”女们如受惊的小鸟般飞得不见了。赢雁飞却又有些寂然,她想到曾有人在更为险恶时守在她的身边。

鲁成仲拦在门之中,他与身后的仅余的百人组成一道血的城墙,一排一排的兵士冲上去,一排排的倒下,李兴亲自带人冲向他们,已被血磨钝了的兵刃在空中响,李兴在如此之近的地方看到了鲁成仲的笑意,那是一种再无所求的笑意。他突然醒悟,云行天已经去了,云行天已经往奉英去了。不,不可以,李兴终于冲过了人墙,但只有十多名兵士跟在他的身后,人墙又合拢了,李兴犹豫了一下,终于率身后的几人向奉英奔去。

赢雁飞站在窗前,喃喃道:“你还要我等你多久呢?”她顺手从窗边摘下一朵牡丹花,松松的在鬓边,口里哼起了忘却好久的小调,那些在记事前就从母从听来的小调,拾起扔在锦榻上的书册,施施然地走出了偏殿。她来到了正殿之上,走上一级级台阶,终于坐在了御座之中,她意地一笑,翻开方才看到的一页。

“碰!”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几人的惨叫,十多人闯进了正殿,赢雁飞没有抬头,她甚至没有动一下眼皮,而只是又翻开一页。随后追来的人也闯了进来,两边的人混战在一起。云行天的长矛上已积了干掉的血垢,但这已无关紧要,他的长矛拉开的圈子里,一具具残肢断骸堆了起来,而没有一个活人可以站立。呼喝,惨叫,铿锵,这是最后的决战!站着的人越来越少了,只余下五个人时,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云行天傲然起长矛,指向李兴,李兴看了看两侧的士卒,他们不能帮上什么忙。李兴抬起双眼,对上那双被战意燃烧的疯狂而又显的分处冷漠的眼睛,那双雄视天下的眼睛,他无法冷静的与之对视,他知道,自已已经输掉了这一战。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战。李兴使出全身的力量挥出手上的,与长矛相触的那一刻,手而飞,李兴倒地,云行天的长矛将要刺入李兴的口之时,援兵向大殿奔来,他们见此情景,大骇,云行天与赢雁飞之间只隔五步,这五步之内再无他人。一个执弓搭箭向云行天去。云行天略偏身躯,手中长矛离了李兴口数寸,箭从他身侧掠过,兵士们发出一声骇叫,那箭向着赢雁飞直飞而去!!!

这一刻李兴呆住,兵士们只来得及惊叫,而云行天却纵身跃起,长矛飞出,击中了箭尾,略略使箭的去向偏了一偏,而此时,他身在半空,全身毫无防范,兵士们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将手中的长一齐刺进了云行天的身躯!

赢雁飞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箭从她的鬓边掠过,穿过那朵牡丹花,“夺”地钉在了身后的宝座背上,箭柄剧颤,而她全然没有在意。云行天在空中发出一声痛啸,大篷的鲜血从他腹间飞溅而出,血珠如雨簌簌落下,滴在她红的嫁衣上,也滴在了她粉白的面颊上。赢雁飞注视着云行天在空中滚动,挣扎,落下。她手中的书无知觉地滑落在脚上,她的手握成拳置于嘴旁,她似乎想大叫,却终于没能叫出来。她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凝结了,然后又破碎了,然后是空的,虚茫茫的一片。云行天终于落了下来,他踉跄了一下,却奇异的站住了,原来穿过他身体的三支长以恰到好处的方向支住了他的身躯。他紧紧闭住的嘴角上泌出一丝自嘲似的苦笑。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在那千分之一念,万分之一霎的一刹那,他想过了什么?或是什么都来不及想?

那个时侯,人世间的一切都已淡忘,所有的情仇恩怨,所有的悲喜乐,所有的王图霸业,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责任,什么都不复存在。在那一刻,只有心头那么一点灵光,指引着他去做他最想做的事。他只是一个男人,看到自已所的女人处在危险当中,再也没有其它。过去这些年来,以及将来的无穷岁月,或会在他们之间的阻隔,伪饰,冷漠,伤害,再也不复存在。这世上亿兆人都消失无踪,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云行天拨出腹中的一柄长,突然怒喝一声,长抡圆,旋扫,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呆住了的兵士们被扫中,顿时肚破肠出,倒在地上。李兴在地上滚过,堪堪逃过这一劫,云行天自已也掌不住这长的力道,手飞出,落在了李兴身畔。李兴丧掉了全都勇气,只想逃跑,逃开这个人的身边。然而,云行天终于站住了,他吃力地再从胁上拨出一柄长,又是大股的鲜血涌出,积在地上,形成了血洼,让人难以明白,从这具身躯里面,怎么能出这么多的血。他艰难地把尖支在地上,柄撑在颈下,李兴似听到他咕噜了一句“我…总…不…让你…死…旁人手下。”话音刚落,他的头向下一垂,不胜其荷地落在了柄上。

他就这样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死去。

赢雁飞的身躯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掉,支持她站立起来的气神一缕缕从她身上散去,她缓缓地委然地坐倒在宝座上。外面的援兵冲了进来,却又都呆住了,安静地看着这殿中的情景,手足无措。赢雁飞挥了一下手,从干涩的间挤出几个字来:“你们,下去。”李兴迟疑了一下道:“可,太后,这里…”

“下去!”赢雁飞无法自控的尖叫了起来。李兴在地上拾起云行天用的长矛,向后摆了一下手,后退着走出大殿,小心的带上了门。

李兴问道:“外面情形怎样?”兵士答:“尚余残敌百人,困于城楼之下。”李兴道:“我们过去。”他提着云行天的长矛,勿勿赶到鲁成仲等人被围处,四下里千余箭手环立,箭头冷冷的光点对着他们的方向。李兴从城上将云行天的长矛扔下,道:“云行天死了,你们投降吧!”鲁成仲颤抖着手拾起长矛,他识得这柄长矛,他单膝跪下,痛吼一声。然后缓缓站起道:“那年蛮族可汗死时,大伙说过什么来着?还记得吧!”他身后数人齐道:“誓与云帅共死同生!”

“那好!”鲁成仲道:“现在,是时侯了。”

“刷!”刀剑们被齐齐在手中,映着烈,焕出炫目的光芒。

“不…”杨放急奔三赶到时,他看到的就是这等情形。然而鲜红的血立即蒙上了他的眼睛。杨放头一晕,脚下一晃,几乎就要跌倒。有一双手扶住了他。他定定神,看了看扶着自已的人,不置信道:“是你?李兴?”

“是,是我。”"你,你怎会在这里?”"是太后召我等前来效力的。”

“为何要来?”

“太后答应我等,待此间事了,赏我等田亩,着我兄弟回归家园,并…将二公子的头颅还给我等安葬。还为二公子立祠以纪其功。”

“还有呢?”

“还有,我等愿世人知晓,二公子的石头营永是中洲第一军,胜过铁风军!”

“为了这个么?”杨放推开他的手,站直,问道:“太后可安好?”"李兴道:“太后圣安。”杨放木然道:“那就好。”杨放步下城楼,走向鲁成仲们,箭手们不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杨放伏下身去,一个个地辨认出他们的名字。七八年前,云行天把自已带到他们面前,那时侯他们大多十六七岁,个个有着骄傲的神情,青涩的,“你给我带出一支刚铁雄师!”杨放做到了,确实把这些小家伙们练成了中洲最优秀的骑兵。而现在,他们中最后的几个倒在自已面前。他们的死几乎是自已一手造就。杨放仿佛又听到了那支蛮族的召灵歌。

“我们无畏的雄鹰,你那真纯的魂灵,莫忘白河你的母亲。

你有染血的双翼,你有蒙尘的眼睛,她有青波为你涤尽。

你为自由而飞翔,你为热血而搏击,这是你于她的使命。

冲过了风沙血雨,飞越了千山万岭,莫望回家的路径。

啊,雄鹰,归去归去,不要在异乡飘零。”杨放跌坐在地上,他在心中狂呼:“为什么?为什么?最强的将士,最强的统帅,不死于外敌,却死于内斗?这是中洲武人的运么?苍天啦,我倒底干了些什么?”杨放想哭,却没能哭出一滴眼泪。他想,或者只有那荒寒广阔的大漠荒原,才是云行天和铁风军真正的家园,云行天那么肯切的要去白河草原,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对那片土地极其迫切的渴望,中洲这块土地,安不下他那一个天生战士不羁的英魂…

李兴走到他身边,黯然道:“二公子去的那,我们本当也跟了去的…”杨放站了起来,打断他道:“不,二公子绝不愿你们跟他去,我想他也不愿这些人跟他去。好好活下来吧,中洲死掉的人已经太多了。”杨放在奉英的大殿外坐了一夜,在他对面的是赢泌和,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甚至连目光都不愿相接。大殿的门一夜都没有开启,也没有半点声息。不知不觉中,天光破晓,杨放却似全然没有发觉时光的逝,坐在这里,或只是一刻,又或是过了许许多多岁月。是以大门终于开启,赢雁飞从里面走出来时,杨放几乎以为,真的过去了许多年。不,并不是她的头发白了或是生出了皱纹,只是…如同放在古墓中千年之久的石象,纵然惟妙惟肖,却倒底是死物,且已是风化千年之久的死物。赢雁飞站在他的面前,杨放没有到半点活人的气息,她的双一开一合,如同在背诵着什么,杨放好不容易才听到了,“…令狐锋那里,烦杨帅去一次吧,告诉他,回西京吧,我封他为王。军队由他手下的将军各自掌管。他一动身,军粮就会运到。”杨放似是出乎本能的答了声:“是。”他觉得自已回答的这一声,也是如此陌生,也如同背诵着另一人强要他记住的东西。”

“赢泌和,我马上回西京,你去准备一下,与我同去。这里的事,我已经着人收拾了。”"是,但那人的…如何处置?”赢泌和追着问道。赢雁飞回过头去,用一种死寂的眼神看着他道:“如何处置?你放他出来时,没有想过如何处置么?”赢泌和突然失语,没有回话。赢雁飞却也没有等他的回音,一边急走,一边道:“火化了罢,回西京后。骨灰给我。”

“赢大人,没想到太后对项王恨的这般深。竟连他死后还要挫骨扬灰么?”

“你们懂什么?这又关你们什么事?”

“是,小人不懂。”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太后对项王的情意比我们想得到的都深。她若是以帝王之礼为项王下葬,又如何?眼下或可得百姓军士们的赞誉。可后呢?她去了以后,她的儿孙会如何?对这个险险夺了幸家天下,又娶过幸朝太后的臣贼子,他们能许项王安寝?到那时,项王于地下犹不得平安,尸骸还要遭蹂躏,却又是情何以堪?倒不如在此世间消无影踪,干干净净。”

“那么,项王从今后就会被抹去,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不,绝不会!太后,这些将帅,我,都会为人忘切,唯有项王不会。只要中洲还未陆沉,千年以后,他依旧会被人传唱怀念…今我着实有些失态了,这些话是不该说给你们听的,你们最好把它给忘了。干好你的事罢,最好在太后动身前,就把骨灰送到太后的手上。”赢雁飞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偏殿,女们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她们围了上来。

“太后,你的衣裳上沾了血,好多血,快快换下来。”可赢雁飞却恍若未闻,不予理会。直到回到西京,她依旧穿着这件红衣,因沾了大量的鲜血而更红的红衣,因血水凝结而变为褐的红衣。在回到凤明后,她终于道:“你们取衣服来,我换。”女们面,道:“太后想换什么样的衣裳?”赢雁飞道:“取我的孝衣来。”赢雁飞没有让女们服侍她换衣,女们进来时,她已穿上了一年前刚刚下的白衣,一生一世,这白衣就再也没有换下,以至于此后好多年,进奉里的贡绸都以素为佳。可那件血衣却不知去了何处,侍女们没有见到那件下的血衣,但她们知道血衣在哪里。赢雁飞边的那只衣箱,钥匙不见了,她们再也没有打开过它,可十多年后那上面的铜锁依旧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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