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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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白衣客笑了,笑得很厉害,也很凄惨,也许是笑得太厉害了,他又一阵剧咳,一直等平静之后,他才摇头说道:“小二哥,这就是我的家。”‘伙计一怔,讶然说道:“公子爷,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白衣客道:“我萍飘四海,迹天涯,到处为家。”伙计直了眼,道:“这么说,您-…。没有家?”白衣客道:“我要是有家,也不会在大雪天跑到你这酒肆来坐了。”伙计道:“那…您也没有亲人?”白衣客道:“小二哥,在眼前来说,你就是我的亲人。”伙计一怔,一时没
懂,愕然说道:“我…”白衣客眉梢儿忽地一扬。道:“小二哥,生意上门,有客人来到了,别顾我了,你准备去侍候他们吧,和气生财,要小心点!”伙计忙回身向门,那厚厚的棉布帘连动都没动,甚至连那刺骨的寒风也没吹进来一丝,他叫道:“公子爷,哪儿有啊!”白衣客道:“快要到了,你要不信可以把棉布帘掀开一条
儿往西看看,恐怕还不只一个。”伙计硬是不信,走过去掀开了棉布帘一角,探出头往外一看,很快地他缩回脑袋讶然说道:“有两个骑马的,公子爷,您怎么知道…”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小二哥,人要到了快死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伙计机伶伶一颤,为之
骨惊然,道:“公子爷,您别吓人好么?”白衣客微微一笑,举杯
道:“梅雪争
末肯降,
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有梅无雪不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
…“
声未落,外面响起了缓慢而“噗噗”作响的蹄声,只听一个清朗话声笑道:“难得道旅中又逢酒肆,朔风刺骨,雪花冻人,走进去喝两盅取暖再走如何?”随听另一
壮话声带笑说道:“卖酒人家最可人,你这句话算是说进了我心坎里,走!”蹄声倏忽而进,最后停在门口,紧接着棉布帘掀动,一阵寒风刮了过来,伙计机伶伶一颤哈下
去:“二位爷请进来坐。”门口,并肩大步走进了两位豪客,这两位,一穿雪白轻狐,一穿漆黑黑貂,白狐轻柔,黑貂却看上去既厚又重。
这两位,人如其衣着,穿白狐轻裘的,是位俊美洒的美少年,身材颓小而瘦弱,但眉宇间有英气,俊面
而柔,细眉凤目,胆鼻红
,再加上那份娇弱劲儿,活像个大姑娘。
那位穿黑貂皮袄的则不同了,高大魁伟,人跟半截铁塔一般,头上戴了顶宽沿大帽,帽沿下那张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虬髯,步履雄健,顾盼之间,眼神闪闪,隐隐生威。
他两位,手里都提着一马鞭,所不同的是,穿白狐轻裘美少年手里的那
马鞭细而柔罢了。
穿黑貂皮袄黑大汉手里的那,则
而硬,乍看上去像是提了
槌,而不像是马鞭。
这两位进屋一抖身上的雪花,黑大汉开口说道:“伙计,可有座儿…”伙计忙道:“有,有,您瞧,全空着,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难得有几位来喝酒,小地方卖的也是过路钱…”黑大汉抬眼一看,这才瞧见十张桌子倒有九张空着,他哑然失笑,一咧嘴,迈步就往里走。
白狐轻裘美少年一眼瞥见临窗而坐的白衣客,俊目一睁,乍现异采,用胳膊肘一碰黑大汉,低低说道:“好俊逸的人品。”黑貂皮袄黑大汉一怔停步,道:“什么…果然罕见,没想到风雪逆旅会在这种地方碰上这么一位人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一咧嘴,钢髯抖动,轻笑说道:“阁下,咱们没瞧见当炉文君,却碰上风相如了,谈谈去?”白狐轻裘少年忙道:“冒失,瞧人家读书种子,文弱书生,不把你当成拦路打劫的山大王才怪,走,喝你的酒去。”一拉黑貂皮袄黑大汉,往里行去。
两人隔白衣客四五张桌子,拣了一只座头坐下,坐定,伙计走了过来,一哈,赔上了
脸笑:“二位爷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黑貂皮袄黑大汉一指白狐轻裘美少年,道:“他要一壶女儿红,我要一壶…”伙计一怔,忙截口说道:“这位爷,什么叫女儿红?”黑貂皮袄黑大汉环眼一睁,道:“怎么,你连女儿红都不懂?”伙计赔笑
手,还没有说话。
白狐轻裘美少年,已然皱眉说道:“你真是,这是什么地方,人家是住家卖酒,地处偏僻,已是不容易,他有什么你喝什么不就是了,还…”黑貂皮袄黑大汉道:“我是为你叫的,我非烈酒不喝,喝什么女儿红。”白狐轻裘美少年道:“那你叫你的,我…”只听白衣客轻咳一声道:“小二哥,浙江绍兴的女儿酒,也叫花雕,你这儿有么?”伙计“哦”地一声道:“敢情女儿红就是花雕,您这位爷直说花雕不就行了么?有,有,您且等等,我马上送来…”黑貂皮袄黑大汉一招手道:“我要一壶白干儿,切几斤牛,最好来盘包子。”伙计应声而去,一路直嘀咕:“女儿红,嘿,这名儿有意思”白狐轻裘美少年斜瞥白衣客一眼,碰了黑大汉一下道:“听见了么?人家搭腔儿了。”黑貂皮袄黑大汉一咧嘴,道:“冒失。”白现轻裘美少年一怔,旋即失笑,道:“不愧是个读书种子,
罗不差。”黑貂皮袄黑大汉道:“别小看人,如此不凡人物,
蕴定然不凡,别以为天下只有你傲夸红粉,胜
峨眉…”白狐轻裘美少年“呸!”地一声,横目轻叱道:“口没遮拦。”黑貂皮袄黑大汉一怔咧嘴:“抱歉,阁下,我说溜了嘴…”伙计捧着酒菜走了出来,往那两位桌上一放道:“您二位要的全来了。”
“小二哥。”白衣客突然叫了一声。
伙计应了一声,向着那两位一哈,转身走了过来:“公子爷,您还添点什么?”白放客微一摇头,道:“我不胜酒力,乘雪
去,不添什么了,我打听个地方。”伙计忙道:“您请说。”白衣客道:“贵地有个梅花溪怎么走法。”伙计道:“公子爷,您问梅花溪是要…”白衣客道:“我要找那第一枝…”伙计啼笑皆非道:“公子爷,您真是,您带着病,天既冷,雪又大,您穿这么单薄,还要去看什么梅花?再说那地方人少雪厚,又在山谷里,万一山上的雪崩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这儿再胆大的人在这时候也不敢去,您怎么能…”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小二哥。你知道我去‘梅花溪’干什么?”伙计道:“您不是要去看梅花么?”白衣客道:“我刚说过,我是个萍飘四海,
迹天涯,一无家二没亲人的落魄寒儒读书人,可是不是?”伙计道:“您刚才是这么说过!”白衣客道:“我还说我这身病…”伙计不忍听。忙道:“我知道,可是我劝您还是早
找个大夫看看,世上没有治不了的病,您何必…”白衣客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小二哥,多谢好意,别人不知道我明白,我这病已病入膏育,药石罔救,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好…”一顿接道:“我
梅,却又
雪,梅雪争
未肯降,
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世上唯有这‘梅花溪’中梅香雪浓,我要以此苟延残
的病躯伴梅伴雪,长卧‘梅花溪’中,了我生平一大心愿…”伙计惊声说道:“公子爷,您可别…这怎么行,您这是开玩笑,‘梅花溪’去都去不得,别说睡觉了,那会冻死…”敢情他错把长卧当睡觉,还怕人冻死。
白衣客淡笑摇头,道:“小二哥,人生于世,生而何死而何悲?但当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时,无时无地不可死…”伙计忙摇头说道:“那…公子爷,我不知道‘梅花溪’怎么走法。”白衣客双眉一扬道:“小二哥,你怎么…唉,小二哥,你菩萨心肠,奈何独少无边法力,救不了我,也罢,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去。
一指桌面,道:“请算算账。”伙计道:“怎么,您这就要走?”白衣客道:“该走了,总是要走的,我不敢也不忍让梅雪久等。”伙计有点失措,道:“那…这…公子爷,您这桌吃喝算我请客了…”白衣客一笑说道:“小二哥盛情美意可,我已无牵无挂,怎好在临去之前再欠这一笔人情债,小二哥,我留下此物抵酒帐,无论多少,算我聊表心意了。”他一翻腕,两指捏着一颗珠子放在桌上。
伙计两眼一睁,叫道:“我的天,公子爷,这…这珠子能连我都买了,我可不能收!”白衣客笑道:“小二哥,那是世俗人之见,你我这段情不寻常,你别用世俗眼光去衡量它,小二哥,有缘他年再见!”缓缓地站了起来。
伙计忙道:“公子爷,这珠子说什么我也不能收…”白衣客听若无闻,迈步要走。
黑貂皮袄黑大汉突然站了起来道:“这位,请留一步!”白衣客住步回身,目光一凝,道:“阁下可是唤我?”黑貂皮袄黑大汉一点头道:“正是。”白衣客道:“阁下有何见教?”黑貂皮袄黑大汉道:“不敢,请恕冒昧,我请教!”白衣客道:“不敢当,我姓朱,一介落魄寒懦。”黑貂皮袄黑大汉道:“我姓霍,叫霍刚,这是舍…弟霍…”白狐轻裘美少年接口说道:“我单名一个青字。”白衣客道:“原来是霍大见与霍二兄,贤昆仲有何见教?”黑貂皮袄黑大汉霍刚浓眉一轩,道:“恕我托大,也请恕我唐突,朱老弟到底身罹何症?”白衣客微微一愕道:“霍大兄间这…”霍刚道:“我兄弟不忍见死不救!”白衣客“哦!”地一声道:“原来贤昆仲怀此慈悲心肠…”微一摇头,接道:“只怕贤昆仲误会了,贤昆仲想是以为我久病不愈,而心灰意冷,了无生趣,自寻短见,可是?”霍刚环目微睁道:“难道不是?”白衣客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贤昆仲果然误会了,在我来说,生即是死,死才是生!”霍刚一怔,讶然说道:“朱老弟这话…”白衣客道:“人生百年一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已,短暂得可怜,但能伴所
,相依偎,长厮守那才是永生…”霍青突然说道:“听口气,阁下似乎是位伤心断肠人?”白衣客面泛异容,淡然一笑道:“霍二兄显然又误会了…”霍刚似乎有个急躁
情,他不愿多听,
口说道:“不管怎么说,蝼蚁尚且偷生,我辈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上顶天,下立地,岂可轻视此有用之身,短见轻生,有道是‘身体发肤之父母’,不可毁伤…”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谢霍大兄大义责我,这么说霍大兄是要救我了?”霍刚一点头道:“不错,说什么我不能见死不救。”白衣客道:“霍兄可知道我已病人膏肓,药石罔救,灯尽油枯,命在旦夕,所以能站立不倒,不过苟延残
强自支撑而已?”霍刚道:“所以我问朱老弟是得了什么绝症?”白衣客摇头说道:“我这靠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霍刚浓眉双扬道:“朱老弟何不说说看?”白衣客道:“霍大兄通峡黄?”霍刚道:“略知一二!”白衣客道:“霍大兄可听说过‘梅魄雪魂’这种病?”霍刚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梅魄雪魂?”白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梅魄雪魂。”霍刚皱眉说道:“什么叫梅魄雪魂…”垂目望向白狐轻裘美少年道:“兄弟,你可听说过?”霍青俊目眨动,望着白衣客道:“此名不见于经传,只怕是他阁下自己信口…”白衣客含笑说道:“霍二尼说对了,病名虽然是我自己信口胡扯的,但这病却是确有其病,得了这种病的人,梅开雪降时,一如常人,一旦梅凋雪溶,便昏卧病榻人事不省,那情状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
”留青俊目一眨动,道“到了次年梅又开,雪又降之际呢?”白衣客道:“自然苏醒下榻,一如常人!”霍刚叫道:“这是什么怪病,简直闻所未闻。”霍青笑了笑道:“当然,你便是就教于古今名医,他们也会大摇其头,责你荒谬…”目光一凝,望着白衣客道:“只怕古来得这种病的,只有阁下一个”白衣客一点头,道:“不错,我何幸也何不幸!”霍青微微一笑,宛若女子,娇美动人,道:“也怕这是一种心病。”白衣客神情微震,道:“霍二兄高明…”霍青笑了笑道:“倘若因于心病,为情轻生,阁下岂非太以视这昂藏须眉七尺躯了么?”霍刚拍了一下桌子,道:“原来如此…”白衣客摇头说道:“霍二兄,我非轻生,实乃觅永生。”霍青摇头说道:“我不敢苟同,阁下读圣贤之书,也不应作是语。”白衣客微微一笑道:“贤昆仲假如没有别的教言,我要告辞了。”霍刚忙道:“不行,你不能走。”白衣客淡然笑道:“贤昆仲真要救我?”霍刚道:“难道你以为我兄弟是说说就算了?”白衣客道:“贤昆仲且请全力自救,莫再分心救人。”田刚一怔道:“朱老弟这话…”白衣客道:“且请看今弟后背为何物。”霍刚挪身望向霍青后背,只一眼,神情猛震,脸
大变,震声说道“小妹,你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他伸手抓向霍青后背。
白衣客及时轻喝:“有毒,手碰不得…”霍刚一惊沉腕,反手拿起筷子从霍青背上夹下一物,那是一张宽约二指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标卖首,三
断魂。”没署名,便连个上款都没有。
霍青变而起,道:“大哥,这是…”霍刚道:“我正问你。”霍青道:“我不知道…”霍刚须发微张,震声说道:“好身手,好功力,竟然能…”目光一直,轻“咦!”一声道:“他哪儿去了?”霍青定神一看,可不是么?眼前哪里还有白衣的踪影,显然必是趁这机会走了,霍青忙道:“伙计,他呢?”伙计惊慌地指着门外,道:“走了,刚走。”霍青道:“他一定知道…”霍刚一点头,道:“对,追他去。”拉起霍青便往外冲。
连酒账也忘了,伙计哪敢要。
适时,棉布帘一掀,从外面走进了个人,是位姑娘,年可十八九岁的一位姑娘,一身轻裘,身披风氅,脚下小蛮靴沾了雪,还有一点泥。
霍刚、霍青差点没双撞在人家姑娘身上。
姑娘惊呼一声,旋即凝目叫道:“刚爷,红姑娘,您二位…”霍刚叫道:“小兰,是你,你怎会…”姑娘道:“我从这儿路过,瞧见您二位的坐骑在外头,所以进来看看,您二位这么急急忙忙上哪儿去啊!”霍刚道:“追个人去…对了,小兰,你可看见一个穿白衣的书生?”姑娘睁圆了美目,愕然说道:“没有啊,怎了?”霍刚道:“这书生既神秘又怪,说得了什么病,要到‘梅花溪’去寻死…”姑娘目光一凝“梅花溪?”霍刚道:“可不是么,既呆痴又迂腐,不疯装疯,说他的病叫什么‘梅魄雪魂’…”姑娘叫道:“‘梅魄雪魂’?刚爷,这书生什么模样?”霍刚道:“提起模样那是羡煞潘安妒煞卫价,风神秀朗,俊美无梭,更难得洒,飘逸如临风之玉树,只是一脸病态…”姑娘花容微变,急道:“可是长眉凤目,身材颀长,双手十指
似玉,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黑
的指环?”霍刚皱眉说道:“这我倒没留意…”霍青道:“怎么,小兰,你认识他…”伙计突然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那位公子爷左手上是戴着一个乌黑,乌黑的黑指环…”姑娘道:“他…他姓什么?”霍刚说:“他说他姓朱…”
“朱…”姑娘目光发直,道:“朱…朱…诸…”突然惊喜绝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天,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怎么迟到如今…您二位快去追他,我去告诉姑娘去!”一阵风般转身奔了出去。
霍刚怔住了,道:“这是怎以回事啊…”霍青道:“一定不寻常,快追他去。”两人抢出了酒肆,门外挂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二人飞身上鞍,抖缰磕马,似飞一般地往南驰去。
伙计怔在了门口,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霍刚,霍青策马直向南驰,看情形他二人都有一身湛高绝的骑术,飞驰中,霍刚垂鞭下扬,喊道:“小妹,怎么没瞧见半个脚印儿。”霍育道:“你以为他会留脚印儿么?”霍刚霍地转脸,震声说道:“你说他会武?”霍青道:“他知道我背上有东西,而且知道那纸条上有毒,就凭这两点,我敢断言他会武,只怕所学还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