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一樁唐代人和現代人都難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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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十分悲慘的故事,也是一個十分卑鄙的故事,裴思慶説得十分詳細,他在敍述的過程中,並沒有對自己下了多大的譴責,反倒説自己在見了柔孃的美貌之後,神不守舍。是“人情之常”又説如果他不先下手,叫對方知道了自己的意圖之後,也“必遭毒手”更無恥的是他説娶了柔娘之後,對她呵護備至,使柔娘生活極好,若不是他一手造成,柔娘斷無今之幸福,云云。

一件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此卑鄙的一件事,他竟然可以顛倒黑白,把自己開到這種程度。

在看到這一段記載之時,温寶裕不知罵了多少句“無恥”氣得俊臉通紅,手握着拳,狠狠地道:“這狗東西,不讓他應了毒誓,在沙漠裏渴死餓死,真是沒有天理。”温寶裕的這句話,倒是人人同意。

裴思慶對自己的一生,極多炫耀,自然不必一一記述出來了。

他一共在那個白玉槽中,浸了七七夜——從第三天起,那個侏儒就定期用一個相當大的玉杓,把玉槽中的那種水,淋在他的頭臉之上,在那個時候,他就可以暫時住口,不講他自己的事。

七天之後,他全身的皮膚,開始落,在沙漠之中經過了那麼久的掙扎,他全身的反膚,都乾枯得和百年老樹的樹皮一樣,七天之後,這層皮膚,自頂至踵,都落了,舊皮之下的新肌膚,比當他養尊處優時更細滑,簡直連他自己看了都會喜不自勝。

他被扶了起來,這時候,他已經可以行動了,可是像是大病初癒一樣,全身乏力,行動也十分遲緩,一直有八個白衣女人在伺候他。

又過了七天,他才恢復了正常,當他知道自己的體力完全恢復了之後,他陡然提氣長嘯,身形展開,就練了一套他最得意的拳腳,當真是虎虎生風,矯健無比,到這時候,武技大豪裴思慶,才算是完全復原了。

然後,就是他和天國女主的婚事,照説,他應該十分滿意和才是,可是在字裏行間,他對那個女主,卻沒有什麼敬意,甚至有“疑其究屬何等女人”這樣的詞句。

可能是天國的女主並不能滿足他,所以他特別思念金月亮。

而且,金月亮如何會“身”在天國,又被嵌在一大塊水晶之中,這件事也令他到困惑。

令得裴思慶十分不滿的是,可以在記述中看出,他的行動,不是十分自由。像“至此已歷六月,竟不知天國何所云哉”的句子相當多。可見他連這個“天國”的地理環境也沒有清楚。他也有不少的猜測,例如“所見一切,皆是美玉,豈身在玉山腹中乎”的疑問,也有七八次提及,於是,他就開始想知道金月亮的情形,究竟如何,因為上次看到她在大水晶之中,看來和生人無疑“天國”中的一切,既然如此詭異,金月亮未始不能復生,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從這裏開始,裴思慶的事,我要長話短説了,因為若是要詳細來説的話,實在太長,只好揀重要的説。

裴思慶先是向那個侏儒打聽,可是他每次,只要一提起來,在侏儒那張本來是十分滑稽的臉上,就會出現十分驚恐的神情,逃之惟恐不及。

自從裴思慶成為女主的丈夫以來,所有的人,都對他十分尊敬。但他向那些伺候他的白衣女人問起,也沒有一個人肯答。

裴思慶心知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在,所以在一次和女主的相處中,他閒閒地問起金月亮送給他的那柄匕首,表示想要回它。

女主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女主的神態和語氣,都極之冷淡(這或許就是他特別思念熱情如火的金月亮的緣故)。

女主説:“這柄匕首,是真神賜給波斯王的,不是你的東西,以後不必再問了。”裴思慶一聽,不然大怒:“明明是我的物事,怎麼連問也不能問?”女主的神情更冷漠:“你若是死在沙漠之中,又拿什麼來問?”女主説這樣的話,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多半是每當裴思慶有什麼不滿或提抗議時,她就會這樣説。雖然她曾救過裴思慶,但裴思慶是一個極之桀驚不馴的人,這種人的心中,能有多少恩圖報的心思?

於是,他的不滿更甚,他十分深謀遠慮,因為這時,他連自身在何處都不知道,而在沙漠之中生死一線的那種痛苦,記憶猶新,也使他不敢亂動。

天國中的歲月悠悠,裴思慶至少又過了一年,而在這段時間之中,有十分古怪的情形,記述在草書之中,有“餘不見天已年餘矣”——一年多沒有看到天,他又懷疑自己是在一座玉山的山腹之中,可見他一直是在如同山一樣的建築物之中。

而且他也沒有見過別的男人,除了那個侏儒。見的女,除了女主之外,也不會超過二十個,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錦衣玉食,可是他過的是一種被軟的生活,裴思慶自然越來越無法忍受。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中,他學會了看“天國”的那種古怪文字,怪之極的一種現象——他看懂了那種文字,可是不會讀,所以,他並不通天國的語言。有許多次,當女主和白衣女人用他聽不懂的話,分明是在談十分重大的問題時,當他是不存在一樣,因為他一句也聽不懂。

他曾提出過要學,可是遭到了女主冰冷的拒絕。有一次他十分惱怒:“我們是夫婦,我又要在天國長久居住,言語不通,算是什麼!”女主的一句口而出的回答,曾使裴思慶黯黯思索了好久,女主的回答是:“誰會在這裏長久居住?”女主在説了這句話之後,連忙又用別的話來掩飾,使裴思慶更覺得這句話的重要。可是他卻琢磨不出這句話的意思來。

當時,女主為了要掩飾她的失言,甚至答應裴思慶,可以學一些簡單的天國語言。裴思慶也假裝十分高興,像是全然未曾留意女主的這句話。

這時,裴思慶越來越到自己處在一個詫異之極的環境之中,他甚至於懷疑,所有的人,都是鬼而不是人,他到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陰森氣氛,到這羣人神秘鬼祟之極,可是他卻又説不出所以然來。

這一年多之中,他主要的消遣,就是看他初來時那七天七夜,講述他自己的一生經歷時,那八個白衣女人在羊皮上所作的記錄,而且自己加以批註、補充,並且他也料到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漢字草書。

他在寫的時候,也肆無忌憚,可能他絕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後會有人詳細研究他寫下的每一個字,所以他在寫的時候,絕不保留,當他寫到懷疑自己在鬼域之際,倒也真有令人到鬼氣森森的染力。

又是一場小小的討論。

白素首先道:“女主那樣説,應該不難理解,沙漠中的遊牧部落,很少在一個地方定居的。”我嘆了一聲:“看他記述的這一切,不像是遊牧部落,那些人一直是住在那…山中的。”白素又想了一會:“可能也一直想離去。”我攤了攤手,沒有再説什麼,一千多年之前一個唐朝人想不通的問題,我們一樣想不通。

裴思慶在略通天國的語言之後,他的處境並沒有改善多少。又過了若干時,在這段時間之中,他曾向女主問起過三次,有關金月亮的情形。據他自己説,一次比一次更需要勇氣,而問了三次之後,連他這個長安大豪,也沒有勇氣再問第四次了——因為他每次問起,女主的神就難看之至,而且一次比一次難看。

“幾如厲鬼夜叉”畢竟他只是行動沒有多大自由的“女主丈夫”而且他越來越到情形的詫異,所以他也不敢造次了。

可是,也許是由於他在這裏久了,本來,如影隨形,總有幾個白衣女人,幽魂一樣跟在他身邊的,也漸漸不見了,他可以有更多的行動自由。

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那個侏儒死了。

侏儒在臨死之前,傳言來要見他,這看來是一件小事,可是對裴思慶來説,卻十分重要——在記憶中,他到了這裏之後,未見過天,而在兩個白衣女人,帶他去見侏儒的時候,他才知道那時是晚上,因為在經過了一道長長的甬道之後,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星空。

他勉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動,循着白衣女人所指,走向一間小小的石屋。

那侏儒就住在那石室之中。

裴思慶在那一刻,貪婪地打量着四周圍的環境。他看到了四面全是十分高聳的峭壁。在星月微光之下,山石的顏白潔,看來竟真的全是玉。

而他自己正是從一座峭壁之中走出來的,那令他十分自豪地早有“置身於玉山腹中”的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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