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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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剛才對潔絲説的，討價還價時頭腦必須冷靜，注意出價不要超過願意付的一半，尤其要搞清楚法郎換算成英鎊是多少。除了存心惹人生氣以外，我想不出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英鎊易。”

“崔博迪，我想我應該提過，你若不要嘗試計算，體質脆弱的你就可以少生很多氣。”丹恩説。

左前方傳來一陣悉？聲和一聲悶響，他的視線轉向那邊。剛才那位輕聲細語的女人正彎着端詳珠寶陳列櫃。為了使顧客難以正確估價，店裏的照明故意得很暗。丹恩只能確定那個女人身穿藍外套，頭戴時下免費的那種裝飾過度的帽子。

“如果你在考慮買禮物給女朋友。”他繼續説，眼睛卻望着那個女人。

“那麼我更要勸你抗拒計算的誘惑。女人的數學比男人好，尤其是跟禮物有關的時候。”

“那是因為女的頭腦已經進化到比較高等的狀態，博迪。”那個女人頭也不抬地説。

“她明白挑選禮物需要解一道極其複雜的道德、心理、審美，和情的方程式。我不會建議區區一個男人去做如此高難度的嘗試，尤其是用計算這麼原始的方法。”在令人不安的片刻裏，丹恩侯爵的覺就像有人把他的頭按進糞坑。他開始心跳加速，冷汗直冒，皮膚上泛起雞皮疙瘩，一如二十五年前在伊頓公學那個令人難忘的子。

他告訴自己是今早吃壞了肚子。一定是油酸掉了。

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會被一個女人的輕蔑反駁搞得方寸大亂。就算髮現自己誤把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當成昨晚和博迪共度宵的女，他也大可不必因而驚慌失措。

她的口音顯示她是個淑女。更糟的是，聽來還是個女學究。丹恩侯爵這輩子認識的女沒有一個聽説過“方程式”更別提如何解它。

博迪靠近，用他足球場式的低語問:“你懂她在説什麼嗎，丹恩？”

“懂。”

“她説什麼？”

“男人是無知的畜牲。”

“你確定嗎？”

“確定。”博迪嘆口氣，轉向那個彷彿被珠寶陳列櫃住的女人。

“潔絲，你曾經答應不會侮辱我的朋友。”

“我甚至沒有見到你的任何朋友，怎會侮辱到人家？”她好像在凝視某個東西。飾滿花朵緞帶的帽子隨着她從各個角度端詳而歪來斜去。

“那你想不想認識？”博迪不耐煩地問。

“還是你打算盯着那個破爛看一整天？”她直起，但沒有轉身。

博迪清清喉嚨。

“潔絲。”他堅決地説。

“這位是丹恩。丹恩…可惡，潔絲，你的視線可不可以離開那個破爛一下？”她轉過身。

“丹恩，這位是我的姐姐。”她抬起頭。

丹恩侯爵頓時到一股熱從頭頂直竄腳趾，隨即全身冷汗直。

“爵爺。”她短促地點個頭。

“崔小姐。”他説，但接下來卻是無論如何也説不出話來。

在那頂怪帽子下是白皙無暇的鵝蛋臉、濃密捲翹的睫、眼角上斜的銀灰眼睛、高高的顴骨、直纖細的鼻子，和略嫌豐滿的柔紅。

丹恩侯爵向來識貨，一眼就看出她的完美並不符合英國的典型，但是既不盲目也絕非無知的丹恩馬上認出她獨特的完美。

如果她是一件佛爾瓷器、一幅油畫或一張掛毯，他會二話不説馬上買下。

在想要從她雪白額頭到纖細腳趾的癲狂片刻裏，他忖測着她的價碼。

但他的眼角瞥見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像。

他黝黑的臉孔冷酷嚴峻如惡魔，而他的內心就像外表一樣冷酷兇惡。他的靈魂就像達特穆爾高原。在那裏，狂風暴雨吹打在嶙峋灰巖上，美麗的綠地竟然是能夠噬公牛的沼澤。

任何有點腦筋的人都可以看到告示牌寫着“放棄一切希望者方進入此地”或是更為中肯的“沙，危險”同樣一針見血的是，站在他眼前的是個淑女，這已是危險勿近的警告。在他的字典裏，淑女是瘟疫、饑荒與災難的同義字。

恢復理智後，丹恩發現自己冷冷地凝視她想必有段時間，因為博迪顯然已因無聊而走開去端詳一組木雕士兵了。

丹恩連忙整頓思緒。

“崔小姐，不是輪你説話了嗎？”他以嘲的語氣問。

“打算談天氣嗎？我相信這話題應該是合於禮儀，或至少是安全的。”

“你的眼睛好黑。”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按理來説，它們一定只是非常深的褐，但那種錯覺…是如此強大。”儘管有種肚子被迅速捅了一刀的覺，他還是面不改。他從慘痛的經驗中學會了保持沉着鎮定。

“談話進展到私事的速度真令人吃驚，”他慢地説。

“你對我的眼睛很着。”

“我情不自。”她説。

“它們非常特別，黑到極點。希望我沒有令你不舒服。”她淡淡一笑，轉身繼續端詳珠寶陳列櫃。

丹恩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病，但可以肯定她不太正常。他是惡魔之王，不是嗎？她應該驚恐地昏倒，再不然也該厭惡地退避三舍。可是她卻膽大包天地盯着他看，剛才甚至像在跟他‮情調‬。

他決定離開，到外面去思索這個問題。他朝門口走去，博迪轉身追上來。

“你太輕易認輸了。”博迪低聲説道，但聲音大到在聖母院都聽得見。

“我知道她罵了你，但不管是誰她都照罵不誤的。不是你對付不了她，而是她確實令人頭痛。如果你想去喝一杯…”

“錢老闆剛剛得到一樣你會覺得有趣的自動玩具。”丹恩告訴他。

“你何不叫他上發條作給你看？”博迪的四方臉出歡快之。

“就是你們説的那種東西嗎？真的嗎？它會做什麼？”

“你何不去看看？”丹恩建議。

博迪向店主跑去，馬上喋喋不休起來，但他那口怪腔怪調的法語讓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巴黎人聽了都會想殺人。

讓顯然打算跟着他的博迪分心後，丹恩只差幾步就可以走出店門。但他的視線飄向崔小姐，她又看着珠寶陳列櫃裏的某個東西。好奇心令他緩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