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關客人桑谷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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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谷雋來到了亳都,這個地方比他想象中還要繁榮。不過,此刻他沒有心情來領略這一切。作為一個父親,桑鏖望也想報仇。但作為一個王,他最終放棄了發兵的打算,因為他必須對蠶從的百姓負責。而對於父親的決定,桑谷雋也沒有什麼過的反應。

“算了,反正要報仇也不一定要發兵。”不過,在報仇之前,桑谷雋還要做一件事情,於是他來到亳都。很容易的,他打聽到了王宮的所在。成湯是一個創業的君主,王宮並不顯得奢侈。不過這個時候的亳都已經處於神州文化的頂峯,商都的國民無論在衣着上還是在神樣貌上都展現出和遠邦僻野截然不同的氣象。風塵僕僕的桑谷雋,像一個鄉巴佬一樣站在王宮前,抬頭用陽城口音跟階梯上的衞兵説話:“我想見有莘不破。”輪值的衞兵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説什麼。

“就是你們的王孫。”桑谷雋重複了一下。

“你要見我們王孫?”一個將領裝束的人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着桑谷雋,他階級不算低,頗有眼光,看得出桑谷雋並不是普通人。

“閣下不是商國人吧?要見我國王孫有什麼事情嗎?”那個將領很有禮貌,但不知道為什麼,桑谷雋還是到很不舒服。不過這些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平靜地説道:“我叫桑谷雋,是他的…他以前的朋友。”那將領道:“哦,是這樣的嗎。那好,我給您通報一下,請您稍等。”那將領進去通報的時候,有一個衞兵領了他在一個小房間裏稍待,並奉上一杯水。衞兵出去之後,房間裏空蕩蕩的。桑谷雋到一陣惘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錯了。如果由蠶從國行文告知,商國大概會用很高的規格來接待他吧。但他卻不想變成這個樣子。這次東來,他希望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請有莘不破幫一個忙。然而他現在卻有點懷疑起這個決定來。

過了好久,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裝束齊整的有莘不破跑了進來,見到他一把抱住,大聲叫道:“桑谷雋!真的是你!”右拳捶他的右肩捶地砰砰響。有莘不破的樣子沒有很大的變化,不過他的腳步聲卻明顯比上次見面穩重得太多了。

“還好。”桑谷雋笑了笑,但卻笑得不久。

有莘不破扯住了他往外走,説道:“來,我帶你去見我爺爺。”

“不破。”

“嗯?怎麼了?”

“沒,沒什麼。”桑谷雋一時想不到比較適合的開口方式。他很擔心燕其羽,不過離開孟塗之前,燕其羽的情況還算穩定,似乎還不到危急的關頭。都雄虺曾經説過,燕其羽會懷孕三五年,在生產之前不會有危險。血祖是當代宗師,他的斷語不是孟塗的良醫所能動搖的。就連桑谷雋自己對此也深信不疑。

“先去拜見不破的祖父吧,畢竟這是應有之義。”於是桑谷雋在有莘不破的引見下拜見了成湯和伊摯,兩人對他都很看重。雖然正值夏商對決的關鍵時刻,但兩個老人言語間並沒有涉及國事的內容,有莘不破的爺爺只是問了桑谷雋家裏的一些情況,伊摯則跟他談論了一些召喚秘法。

晚間主人設宴,到場的都是東方的青年才俊。幾個大嘴巴的人誇耀了一番桑谷雋的威名,幾個自視甚高的人旁敲側擊地考較了一下桑谷雋的學問,又有幾個人在關鍵時刻出來打圓場,整個宴會笑聲起伏,熱鬧非凡。有莘不破一直笑得很明顯,桑谷雋也一直保持笑容。這一晚直喝到夜闌人靜才散。

偏殿上只剩下有莘不破、桑谷雋和幾個服侍的宮女了,有莘不破舉酒大笑道:“我今天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幾個月了,從沒像今天這樣高興過。”桑谷雋回應地笑了笑。他知道,打從一見到自己,有莘不破就很努力,他也很努力。但當宴會一散,眼前再沒有不相干的人,耳邊再沒有不相干的話,偏殿竟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這種沉默很惱人,兩個人都很努力想着要説什麼話來打破這沉默,可越想越不知道該説些什麼。

桑谷雋抬頭望向天井外的明月,突然想起了於公孺嬰。

“如果於公孺嬰在這裏…”他本來以為來亳都之後會有機會找到一些和於公孺嬰有關的消息的,因為據傳夏都那邊並沒有拿住這個鷹眼男人——無論是活人還是屍體。可是來到亳都之後,桑谷雋才發現商人對箭神傳人的行蹤和他一樣沒有頭緒。剛才那麼多年輕人聚集在一起,説了那麼多的軼事,偏偏沒有一句涉及到那個在年輕一輩中最傳奇的男人!

“他們不提於公孺嬰,大概是在不破跟前有什麼顧忌吧。”想到顧忌這個詞,桑谷雋中大為鬱悶,因為他發現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什麼時候,我和不破在彼此面前説話還要想一想的?”他向有莘不破望去,見他正不斷地舉杯喝酒。這個時候,酒成了一種道具,用來掩飾尷尬的道具。

“為什麼會這樣呢?”桑谷雋知道,有莘不破的本心並不想要和和他生分。剛才兩人一見面,有莘不破衝上來擁抱他的動作依然和以前一樣,可就是太一樣了,反而讓人到那是他在進來之前在腦海裏演習過的。之後他帶桑谷雋去見成湯和伊摯,再大設宴席,請來一大羣年輕人,把行程安排得很緊,把場面搞得很熱鬧,而他自己也一直表現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然而這一切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他們倆已經生分了。

桑谷雋突然想起了在巫女峯下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們都是那麼年輕,那麼衝動。他們是敵對的,可又猩猩相惜。打架打得酣暢淋漓,對罵也是不遺餘力。現在離那時還不到兩年,可覺當時的事情是那麼遙遠。

桑谷雋又想起了他們離開魚鳧,乘竹筏逆江西行的那段旅途。那段路途裏他和有莘不破天天打架,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有羋壓在旁邊攪和,有於公孺嬰在旁邊觀戰。江離和雒靈似乎完全沒興趣理他們,可覺上他們倆也和其他人完全融為一體,不管是打架的、幫手的、勸架的還是呆在旁邊不理會的,個個都是一副圖畫裏切不開的一部分。那段時光裏,他們就像還沒有成的葡萄一樣,有點青澀,卻沒有半分憂慮。

可是,那段時光已經過去了,永遠地過去了。羋壓不在身邊,於公孺嬰失蹤了,江離的動向變得撲簌離,而雒靈…想到了雒靈,桑谷雋記起了來亳都的正事,於是打破了沉默,遲疑道:“不破,雒靈…怎麼沒見到她。是不是不方便?”

“哦,她!哎呀,你看看我,都糊塗成什麼了!我這就去叫她出來。”有莘不破丟了酒瓶,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就要去叫雒靈。

桑谷雋道:“這種事,你也不用自己去吧。”有莘不破停住了步伐,隨即轉頭笑道:“你看我,糊塗地!”叫來一個侍女:“請娘娘出來相見。”那侍女領命進去之後,桑谷雋道:“聽説你生了個兒子,恭喜了。雒靈的身子怎麼樣了?”有莘不破道:“沒什麼,順利得很,剛坐完月子。每天我在外殿忙完,晚上就陪她到花園散步。她很疼孩子,不過沒什麼水,有些沉鬱——不過大體上還是過得開心。我想她大概是後悔當初進了心宗,要是她是血門中人,那水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哈哈…”桑谷雋知道有莘不破在説笑,也陪着笑了兩聲。他怕又恢復到原來那種沉默,忙又添了一個話題:“她的閉口界過了沒有?常常説話嗎?”有莘不破搖頭道:“沒有,她還是一句話也不説。真不知道那該死的閉口界什麼時候才過…”突然,殿內傳來侍女慌張的驚呼:“不好了!娘娘不見了!”有莘不破微微一驚,隨即勉強笑道:“下人大驚小怪,雒靈大概是到花園散步去了。我去看看。”有莘不破離去以後,雖然有幾個侍女在旁殷勤地服侍待命,但桑谷雋還是覺得偏殿中好像沒人。

過了好久,有莘不破才跑了回來,這時他臉上連最後一絲從容都已經不見了。

桑谷雋問道:“怎麼了?還沒找到?”

“嗯。”有莘不破道:“她留了字,説要去辦點事情,辦完就回來。這…她怎麼…”

“辦點事情…”對於這個變動,桑谷雋很奇怪自己竟然不到吃驚。在來到這裏之前,他曾經設想過種種結果,可無論雒靈答應救助燕其羽、拒絕救助燕其羽,還是説對事情無能為力,桑谷雋都覺得不像是雒靈的風格。可是現在,雒靈卻不見了。

“永遠都出人意料,這才是她的風格吧。”桑谷雋心裏嘆息了一聲。本來他應該很着急的,但很奇怪,他竟然沒説出此行的目的,反而安起急得頓腳的有莘不破道:“你也別太擔心。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她都平安無事,對吧?”

“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怕。不行,我這就去找師父。等找到了她,我們再喝酒。”

“不了。”桑谷雋道:“我…還有點事情。”

“這怎麼行。你萬里而來,我…”

“好了,我們一場兄弟,你不用跟我客氣這些。”桑谷雋道:“其實這次我來…也沒什麼事情。嗯,臨別前説句或許和公事有關的吧。崑崙的玄戰,我爹爹應該是不會直接參與的。不過我會去。如果祖神庇佑的話,希望我的大仇就在那裏了結!”桑谷雋終於還是走了。在目送他離去的那一瞬間,有莘不破突然到胃部緊,痛苦得幾乎想要嘔吐。於公孺嬰行蹤未明,連師父都説他或許尚在人間,但有莘不破卻清楚,無論於公孺嬰是活着還是死了,這個朋友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而今天,當桑谷雋轉身離去的那一霎,有莘不破再次泛起這種覺!

有莘不破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完全無能為力。他可以一刀劈開一座大山,卻無法讓和好朋友的關係恢復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時,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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