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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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大地都彷彿一起變了顏,那兩本書的黑桑皮紙封面上,也似乎都沾滿了斑斑的血跡,那些都是曾經愛過裴珏,也曾經為裴珏愛過的人血跡,所不同的只是他們似已不再愛裴珏,而裴珏卻是始終愛著他們的。
其實他所受過的折磨已經夠多了,多得已足夠使他的情變得冷酷一些,但不知是他比別人都聰明些抑或是都笨些,這些挫折,非但未能消磨去他生命的勇氣,也未能冷卻他熱情,生命雖然坎坷,人們雖然冷酷,他卻是仍然熱愛著他們的。
此刻他坐在馬上,必須非常努力地支持著自己,才不致從馬上跌下來。
有風吹過,吹得他對面的千手書生身上的銀灰衣袂飄飄揚起,也吹得千手書生託在掌心的那兩本書的冊頁飄飄揚起。
裴珏的目光從這兩本已為他帶來許多災禍的書,呆滯地移到那在他眼中似乎高不可攀的銀衫人身上,卻見千手書生嚴峻的面孔,此刻竟像是泛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溫暖",是裴珏多麼急切地渴望著的東西呀,於是他抬起頭來,勇敢地望著這冷酷的銀衫人,兩人目光相對,裴珏只覺得冷酷的人目光中原來也是有著人類的情的。只是,他卻無法瞭解這種情
究竟是在表示著什麼意義而已。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聽得見,說得出,因為此刻他心中疑團重重,恨不得立刻便能得到解答,於是他伸出手,指了指那兩本書,但是,他卻無法比出一個能代表他心中意念的手式來。三他方自整頓著自己紊亂的思緒,哪知一陣無比強勁的勁風,驀地自道旁右側的樹木中穿出,"呼"地一聲,竟將千手書生託在掌心的那兩本書,遠遠吹到地上,坐在馬上的裴珏,身形搖了兩搖,便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噗"地,竟從馬鞍上跌了下來。
就在裴珏身形落地的那一剎那,道旁左側的林木中,倏然掠出一條人影,電也似地竄到馬前,伸手一抄,將剛剛落在地上的書抄在手上,身形一弓,倏然自馬腹下穿過,掠入右側林木裡。
值得遺憾的是:人們永遠無法將在電閃而過的那一剎那裡同時發生的事,用同樣的速度描述出來,此刻這強風出林,書冊落地,裴珏墜馬,人影掠來,便幾乎是在同一剎那中發生的。
裴珏眼前人影方自一花,那千手書生面容也為之驟變,冷笑一聲,身形突然掠起,凌空一個翻身,便也箭也似地掠入林中。
裴珏的目光雖快,卻竟也跟不及此刻的變化,他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四掃,只見林木依然,枝葉微簸,人影卻渺,林木掩映中的樓閣,也仍然靜悄悄地矗立在那裡,這變化雖然來得突然而巨大,然而大地卻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他微微撫摸一下身上被跌痛的地方,心中茫然一片,對於世間的一切變放,他既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從何而去,這些變故縱然都深切地影響了他,甚至嚴重的損害了他,但他除了默默地忍受之外,就似乎再無別的辦法可想。
重重的疑團,在他心中凝結成一塊沉重的石塊,他恨不能撕裂自己的
膛,將這石塊取出來,遠遠拋到一邊去。
他記得在他年紀極幼的時候,他爹爹曾經對他說過,聰明的人永遠不要眷戀過去,期望將來,而輕輕放過現在。
此刻他雖不眷戀過去,因為他一生中並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事。
而將來的事卻也是茫然一片,但"現在",現在他不也是空空蕩蕩的嗎?世間可有什麼事是他能夠改變的,是他能夠創造的呢?
於是他沉重地嘆息一聲,茫然爬上了馬,他確信自己,只要有一個目標是他能夠追尋的,他就會畢生盡全力去追尋它。縱然吃盡了千辛萬苦,受盡種種折磨,他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父仇",在他心中雖然仍很深刻,但卻已是非常遙遠的了,因為,他知道他的殺父仇人,已死在中州一劍的掌下,但是那份久被人們屈辱和輕賤的覺,卻在他心中變成了無比沉重的負擔,他對自己的期望,檀文琪的嬌笑,孫錦平的眼波,使得他這份負擔更沉重了些。
然而這一切事都似乎都不是他此刻能夠企及的,那麼,他又能做些什麼來改變這些呢?
除了對生命的信念之外,這孤苦的少年就再無其他的東西了。
策馬出林,茫然久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到什麼地方去,沿著大道走了一會兒,他又回到方才那三岔路口,望著分歧在他面前的兩條路,他暗中一咬牙,想筆直地向前走。
但他坐下的馬,卻似不聽他的使喚,馬首一偏,竟往另一條路走去,裴珏只覺心之中,怒火上衝,猛地一拉韁繩,想將馬拉到一條他自己想走的路上。
哪知那匹健馬昂首一聲長嘶,卻將裴珏從馬背上掀了下來,放蹄奔去,裴珏翻身爬了起來,拾起一塊石頭,手臂"呼"地一掄,擲向那匹馬,但歪馬卻早已走得遠了,乾燥僅能到馬後揚起得沙塵而已。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走向自己要走的那條路,他對命運的反抗,第一次得到勝利,雖然他的對手僅是一匹馬而已。
驕陽隱沒在西方的群山之後,大地由黃昏轉入黑夜。
蒼蒼暮靄之中,裴珏蹭蹭獨行,飢餓、疲勞,使得他兩條腿彎得有如千鈞般沉重,但是,他卻並不後悔自己為什麼不騎在那匹馬上,這正如他從不後悔自己從那可獲豐衣足食的飛龍鏢局逃出一樣。
城廓的影子近了,裴珏的腳步也快了,走到城門口,抬頭一看,上面依稀寫著"鎮江"兩字,於是他邁開大步,走人城去。
夜市將收,他雖然昂首而行,其實眼前已經餓得發黑,耳畔忽然"當"地一聲輕響,走在他前面的漢子,落下一個像是顯為沉重的錢袋來,他趕前兩步,將錢包拾在手上,追上去,還給了那大意的行人,哪知那人卻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劈手將錢袋奪了過去,嘴皮動了兩動。
掉首不顧而去。
裴珏怔了怔,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麼要對他如此,但是他心之間,卻仍然因有此事有了些許愉快,因為他已幫助了別人,已享受到助人的愉快,至於別人對他的態度,並不放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