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此刻見了這少年的神態,都是完全將自己以朋友相待,他本是至情至之人,只要別人對他稍微好些,他縱然以死報答,亦是在所不借,一把握住那少年的手,眼中竟
動得
下淚來。
卻不知道那少年也是生奇特之人,一見裴珏,也不知怎地從心底升出一份好
,此刻兩人雙手緊握,目光相對,雖是初次謀面,一語未通,但心裡卻各自有著一份說不出的舒服快活的
覺,就像是離別經年的老友,一旦異鄉重逢似的。
兩人相對凝注,那少年突地軒眉一笑,鬆開握住裴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地上的湯匙雜物,又都拋入布袋,然後左手抄起袋子,卻將那盛滿一鍋沸湯鐵鍋,用右手的拇、食、中三指挾住鍋邊,一把提了起來,望著裴珏笑一笑,邁開大步,向市集外面走去,連地上的那幾塊磚頭也不要了。
市集上的人們雖是動不息,但那些販賣菜蔬果
什物的攤販,對這衣衫襤褸的少年,本就抱著一份好奇,此刻見他竟以三指將那一鍋盛得滿滿的沸湯挾在手裡,大步而行,不覺都一個個驚訝得脫口叫出聲來,不知這少年究竟是何許人物。
裴珏心裡亦是一驚,他武功雖弱,但有生以來,接觸到的人俱是武林人物,對武功一道,卻是識貨得很,此刻見了這少年的這種驚人指力,不更是驚訝,心中暗歎,常聽人說普天之下,俱是臥虎藏龍之地,風塵之中,尤多異人,這年紀看來還比自己輕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此話果是不虛。
他心念一動,又想到自己,不恨起自己的無用,暗歎一聲,卻見那少年已駐足停著,回頭含笑望著自己,目光之中,滿含著真摯的表情,不
也為之軒眉一笑,大步跟了過去。
那少年手裡提著那麼沉重的鐵鍋,腳下卻仍然從容自如,一點也沒有吃力的樣子,裴珏全力邁步,才能緊緊跟在後面。
路上行人,見了他們,都以驚詫的目光側目而望,那少年卻本沒有看在眼裡,帶著裴珏穿街入巷,裴珏也不知他要到什麼地方,哪知走了半晌,卻已走到城外了。
出城之外,那少年兀自停步,鍋裡的湯,熱氣越來越少,馬上就要冷了,那少年用鼻子聞了一下,眉頭一皺,卻又向裴珏一笑,又往前走了半晌,走到一個上丘上,放下手裡的鐵鍋和布袋,雙臂一張,四下劃了個圈子,仰天大笑起來。
裴珏四下一望,只見四野一片青蔥,林木田疇,俱收眼簾,卻不見半個人影,不覺亦為之一笑,中積鬱,消去不少。
那少年將大鍋放到石上,又了兩塊石頭,和裴珏一人坐了一塊,從布袋之中,拿了一大一小兩隻湯匙來,將大的
給裴珏,用小的在鍋裡連湯帶菜,滿滿舀了一匙,頓時大吃起來。
裴珏早就飢火中燒,此刻也不再客氣,也舀了一匙,放到口中,一嘗之下,只覺芳香甜美,無與倫比,生平美味,莫過於此矣。
那少年吃了兩匙,忽地放下湯匙,從布袋中掏出一個酒葫蘆來,拔開子,喝了兩口,又伸手遞給裴珏。
裴珏有生至今涓滴之酒,都未沾,此刻接過酒葫蘆,怔了一怔,卻見那少年正含笑望著自己,心裡忽然閃過兩句他幼時念過的唐詩來,舉起酒葫蘆,再不遲疑,仰天喝了一大口。
那酒人口之際,並不辛辣,但一喝下喉嚨,入肚裡,裴珏只覺一股熱氣,頓時在肚中擴散開來,霎眼之間,只覺渾身上下,如沐
風,他雖未喝過酒,但在飛龍鏢局時,卻常聽人說起酒質好壞的區別之處,而他們所說的好酒,飲下去就是此刻自己領受到的味道。
他心中一動,不暗笑,這少年不知又用什麼手法,
來如此好酒,他卻不知道這酒不但是好酒,而且是好酒中的上上之品哩。
兩人一人一口,喝了兒口酒,那兩句唐詩,卻又在裴珏心頭閃過,他細一體會,覺得這兩句以後看來井無什麼妙處的詩句,此刻卻是字字珠璣,細一體味,更是妙不可言,只是卻苦於口不能言,無法將這兩句詩說出來。
他在心裡反反覆覆地低誦著那兩句詩,終於再也忍不住,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在這山丘的泥地上,極快地寫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那少年目光一掃,又大大喝了口酒,仰天長笑起來,搶過裴珏手中的石頭,亦自寫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來,再喝一口。"一仰首又喝了口酒,何消片刻,這兩個身世不同,情迥異,但卻各有
懷的少年竟將這兩葫蘆的三斤女兒紅喝了一半。
裴珏生平第一次喝酒,雖已領略到酒的妙處,但終還是不勝酒力,此刻早已醉了,只覺腦中混混沌沌的,恨不得肋生雙翼,拍翼而飛,目光一抬,只見那少年一手拿著酒葫蘆,一手拿著湯匙在敲打著,雙目仰視,像是在引吭高歌。
裴珏雖然聽不到他的歌聲,卻看得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目光瑩然,雙目悲愴,唱到後來,突地揚手拋去手中的葫蘆,美酒潑得一地,他也不管,一把抓著裴珏的手腕,竟突地放聲大哭起來,裴珏雖然奇怪,這年紀輕輕的少年,心裡怎地會有這麼多悲愴的事。
擔心念轉處,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年紀輕輕?又何嘗不是傷心人,剎那之間,往事俱在心頭閃過,不由也大哭起來。
這兩人雖是一個有聲,一個無聲,但卻各各哭得傷心無比,那少年突地一把推開裴珏,又拾起一塊石頭,寫道:"你為什麼有那麼傷心的事?"裴珏一怔,暗想這句話正是我想問你的,但他此刻心堵
,正恨不得有人傾吐,遂就拿過石塊,將自己的一身遭遇,都在地上寫了出來。
他擦了又寫,寫了又擦,也不知道寫了多少時候,只寫得地上的泥上都松得寫不出字來了,他就另外換塊地方,只寫得自己的膀子都酸了,他就歇息一下,歇息的時候,他又不哭了起來。
那少年亦是邊哭邊看,一會兒跑到別處,卻撿那隻方才被他自己拋掉的酒葫蘆,將裡面的剩酒,又和裴珏一起喝了下去。
他本來自悲命運,此刻卻是為裴珏的命運而痛哭,但酒有喝乾的時候,淚也有盡的時候,太陽從東邊升上來,升到中間,此刻卻將要回西邊落下去了。
裴珏突地長身而起,將手中的石塊,遠遠拋了開去,心之中,彷彿舒暢很多,因為多年以來,他終於找到一個能夠傾訴悲哀的人。
積鬱一消,他心中只覺空空地,什麼事都再也想不起來,那種振振
飛的
覺,卻又自心中升起,他第一次
受到酒,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東西,也第一次
受到,哭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
暮將臨,風中已有些涼意了,但這兩個少年,心
卻仍然滾燙的,世間可有什麼事能冷卻少年人心中的熱血呢?
他們從山丘走下去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四面的天畔,晚霞絢麗,雖然一如往,但裴珏的心情,卻是和往
迥然而異的。
因為他此刻身側已有知己。心不再寂寞,雖然他連那少年姓名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