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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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自己走進了一道窄窄的走廊,前面的路幾乎被一部佈滿灰塵的大鋼琴完全堵死了。房子裡面有一股溼的味道。她繞過鋼琴,推開另一道門,結果走進一間破破爛爛的客廳。牆壁上繪著圖案,屋裡擺滿搖搖墜的傢俱。一盞油燈在壁爐架上燃燒著,下面的壁爐裡燒著煤塊,但剛才在屋子外面時,她既沒看到也沒聞到煙味。她到燃燒的煤炭似乎並沒有讓房間暖和起來,但勞拉更願意把這歸咎於這棟老房子,它實在過於寒冷了。

死亡讓勞拉痛苦,痛苦的絕大部分源於缺乏,缺乏水分,缺乏熱量。燒灼般的乾渴之烤乾了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身體和骨骼產生不了半點熱量。有時候,她會不由自主地想:火葬柴堆上劈啪作響的火焰會不會給她熱量,地底柔軟泥土做成的棕毯子會不會讓她覺得溫暖,冰冷的海洋會不會平息她的乾渴…她突然意識到,這個房間並不是空無一人。

三個女人並肩坐在一張陳舊的沙發上,好像一組藝術展覽品。沙發的面料是破舊的已經褪的棕天鵝絨,一百年前,它曾經是明亮的淡黃。從她進來之後,她們的視線一直隨著她移動,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勞拉沒想到她們會在這裡出現。

有什麼東西在她鼻腔裡動。勞拉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紙巾,開始擤鼻子。她把紙巾團起來,和裡面的東西一起扔到燃燒的煤炭上,望著它在火焰中起皺、變黑,燃起橘黃的火焰。只見那幾只蛆蟲也在火焰中起皺、變,最後燃燒起來。

她轉身面對沙發上的女人。自從她走進客廳,她們一直一動不動,連一塊肌、一頭髮都沒動過。她們仍舊死死地盯著她。

“你們好,這是你們的農場嗎?”她問。

個子最高的那個女人點點頭。她的雙手膚很紅,表情冷漠。

“影子——就是吊在外面樹上的那個人,他是我丈夫。他讓我告訴你們,請你們給我一點水喝。”她的內臟裡有某種很大的東西在動,它動一陣,又停了下來。

身材最矮小的女人從沙發上爬下來。她坐在沙發上時,腳還沒有碰到地面。她匆匆跑出房間。

開門關門的聲音之後,農場房屋外面傳來一陣很響的咯吱咯吱聲,每次都伴隨著水花飛濺的聲音。

很快,小個子女人回來了。她端著一個褐的陶土罐,罐子裡面盛滿水。她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在桌子上,然後轉身回到沙發上。她扭著身體爬上沙發,重新坐到她姐妹們的身邊。

“謝謝。”勞拉走到桌旁,環顧四周,想找喝水的杯子,可什麼都看不到。她拎起陶罐,發覺它比看起來的重得多。罐子裡的水格外清冽純淨。

她把罐子舉到嘴邊,喝了起來。

水很冷,比她想象得到的任何水都要冷。它冰住了她的舌頭、牙齒和咽喉。但她繼續喝水,她無法停止,覺水一直冰到胃裡,冰到她的內臟、心臟和血管。

水如同體的冰一般,到她體內。

過了好久,她才猛然意識到水罐已經空了,有幾分驚訝地把空罐放回桌上。

那些女人一直在冷靜地觀察她。死亡之後,無論是思考還是說話,勞拉再也不用比喻的方法了,事情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不過現在,看著沙發上的三個女人,她發覺自己想到的是陪審團,是正在觀察實驗室動物的科學家。

突然間,她開始顫抖起來,痙攣的顫抖。她伸手扶住桌子,想穩住自己,可桌子突然歪到一邊,像要避開她一樣。終於扶穩桌子後,她猛地嘔吐起來。她吐出膽汁、甲醛溶、無數蜈蚣和蛆蟲。然後,她到自己開始排洩,開始小便,防腐物質迅速從她體內排出,溼淋淋的。如果她還能呼救的話,她一定會尖叫出聲,但地板向她面撲來,她摔倒了。如果她還有呼,這一下撞擊會撞得她不過氣來。

時間淹沒了她,灌進她體內,沙塵暴一般呼嘯飛旋。成千上萬的記憶一瞬間湧到眼前:她在商店裡走丟了,那是聖誕節前,她到處都找不到爸爸;她坐在吉奇酒吧,點了一杯草莓臺克利雞尾酒,和一個表情嚴肅的大個子男孩約會,心想不知他接吻的水平如何;她在汽車裡,車子東搖西晃,羅比衝她吼叫,防撞鐵柱終於擋住了車子,卻沒能擋住車裡的人在慣影響下繼續前衝…時間之水,它來自尤達泉,命運之泉。它不是生命之水,不完全是。但是,澆灌世界之樹樹的正是時間之水。世間再也沒有和它同樣神奇的水了。

勞拉醒來時,農莊裡空無一人。她無法控制地顫抖著,呼在清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一團白霧。她的手背上有一塊擦傷,傷口上面有一點溼溼的東西——鮮豔的紅

然後,她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了。她喝過自命運之泉的時間之水,她能在頭腦中看到那座山。

掉手背上的血,唾形成的那層薄膜讓她無比驚奇。然後,她上路了。

這是溼潤的三月裡的一天,冷得不合常理。前幾天的風暴朝南部的幾個州猛衝過去,這意味著遠望山岩石城不會有什麼遊客了。聖誕節的彩燈剛取下來,夏季的觀光遊客還沒有到來。

可是,這裡依然聚集了很多人。那天早晨甚至還來了一輛旅遊巴士,裡面走出十來個男女。他們的肌膚都曬成完美無暇的茶褐,富有光澤,臉上掛著讓人覺得安心的笑容。看他們的衣著打扮,似乎是播報新聞的主持人。你幾乎可以想象,連他們身上都散發出閃閃熒光,走動的時候,他們的身形顯得微微有些模糊。一輛黑的悍馬車停在岩石城前。

這群電視人專注地走過岩石城,停在一塊始終保持平衡不動的巨巖旁,用令人愉快、富於理的聲音談起來。

他們並不是這裡的唯一一批遊客。如果當天沿著岩石城內的道路閒逛的話,你也許會發現,這裡既有看起來像電影明星的人,也有像外星人的人,還有一些人簡直像人的觀念,而不是人的實體。你也許會看見這些人,但更有可能的是,你本不會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乘坐豪華轎車、運動跑車,或者超大型的四驅越野車來到這裡。很多人戴著太陽鏡,顯然早已習慣在室內室外都戴著太陽鏡,不願摘下,一摘下就覺得不自在。到處都是曬過的漂亮肌膚、合身的西裝、太陽鏡、得體的微笑或蹙眉。都來了——不同的身高,不同的外貌,不同的年齡和風度。

這些人只有一個共同點,是一種表情,一種非常特殊的表情,好像在說:你認識我,或者,你應該認識我。這種稔同時給你造成一種距離。他們的神情、態度,無不表明一種信念:他們相信這個世界是為他們而存在的,並且歡他們,他們是受到眾人崇拜和愛慕的。

胖男孩也走在他們之中,步伐懶散。那些儘管沒有任何社技巧卻依然大獲成功的人,多半都是這種步伐。他的黑外套在風中呼啦呼啦地拍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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