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關往事如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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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穹捂著臉,跪了下來,跟著又俯伏在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雙潔白如雪的手後面掩藏著怎麼樣的神情,也不知道這個遠離塵土的朋友此刻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姿態貼近腳下的塵埃。
登扶竟顫巍巍站了起來,幻化出一張古瑟,一曲嘆息之音,為逝去者招魂。
“我要去至黑之地。”川穹站了起來,說出了一句令人吃驚的話來。他的雙手已經放開,臉上沒有淚痕,眼中沒有猶豫。
“去至黑之地?去幹什麼?”川穹道:“我要把師父和季丹的遺體接回來。”有莘不破看到他這個樣子知道勸無可勸,然而仍然忍不住道:“你有把握回來麼?”
“沒有。”川穹搖頭道:“實際上,我甚至不太知道如何回來。”
“那你豈不是要去送死?”
“那個地方,或遲或早我總要去的。”川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現在去。”有莘不破道:“但如果你無法回來,那這一去豈非枉然?”此時是非之界和混沌之界的重疊已經穩定,川穹望了一眼遠處的江離,說道:“只要江離的元神在,我還是有機會回來的。”說完這句話,他便消失了,跟著閃現在高空上,在無底完全合攏之前跳了進去。
師韶喃喃道:“他這樣做,值得麼?”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有莘不破低著頭,說道:“藐姑和季丹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師父和朋友那麼簡單。如果不把他們接回來,川穹在這個世界大概會很寂寞吧。”師韶呆住了,道:“你似乎很能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有莘不破轉身面向巨樹,說道:“無底的威脅已經解除,你們不用著急下去,等我和江離談妥了再說吧。我們就此別過。”師韶道:“我跟你去。”
“不。”有莘不破搖頭道:“這件事情,我想自己處理。”仰頭叫道:“師父!”被呼喚者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思,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莫干涉你的決定。”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見白雲紫氣默認了他的請求,便邁步前行。他走得並不快,一步一步地接近混沌之界的中心,巨樹下那個少年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終於,連他臉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了。
江離坐在一個巨大的樹疙瘩上,那雙漠視崑崙萬物的眼睛在看到有莘不破後,還是洩漏出一些內心的動搖。
有莘不破站在江離面前,盯著他的眼睛;江離倚著巨樹,被有莘不破看著。
“我來了。”不知過了多久,有莘不破終於打破了沉默。
“嗯。”江離道:“為什麼到現在才來!”
“你很希望我早點來?”
“本來並不希望。但在發現都雄虺大人自作主張留在下界以後,我就時時刻刻盼望著你快點來!你早一刻到來,我們之間勝負就能早一刻解決!如果我贏了,我就能帶著玄戰大勝之餘威回下界壓服東方的叛逆!如果你贏了,那我也不用留在這個地方空自焦心!可是…”江離頓了頓,道:“你卻等到這個時候才來!如今天下大勢已定,我輸了是輸,贏了也是輸!籌謀這麼久,在混沌之界安排下這麼大的陣勢,等到的卻是一次無關痛癢的對決。”有莘不破盯著他,憤然道:“輸?贏?我們之間為什麼要有輸贏?你本應和我們站在一邊的!我們的輸贏,就是你的輸贏!”
“你們?應該是你吧。”有莘不破道:“我!我們!”江離道:“我的立場為什麼要由你來決定?”有莘不破道:“那好!不由我來決定,就由你來決定也行!”
“哦?”江離道:“我要你背過來打你祖父也行麼?”
“這…”江離道:“不破,不要說這麼幼稚的話了。我的來歷,現在你就算不完全清楚,也該猜得到大半了!無論是我的師承還是我的血脈,都註定我只能站在你祖父的對立面!而你——無論你如何逃避,始終要回到你祖父的旗下。”不破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早知道,在天山我就不掉頭向東了!”
“天山…”江離笑了,笑得很輕又很諷刺,卻不知道在諷刺誰,也許正是在諷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雄虺大人為了取得全勝把我帶了回來,結果卻給自己埋下了敗亡的種子。你為了救我而東行,路走到最後,卻不得不殺我…”有莘不破怒道:“誰要殺你!”
“你!”
“沒有…從來沒有!”
“你沒有,可是我有。”江離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過要殺你了…當我們還是夥伴的時候。”
“不可能!”
“真的。”江離道:“還記得你攻破多寶嶺的那個晚上嗎?就是你遇見雒靈的那天晚上,我當時就想殺了你的!那天晚上,你醒來過一會的,結果看見了神龍…還記得嗎?”
“好像記得。”江離道:“你以為我叫出神龍幹什麼來了?就是要殺你…”
“我不信!”有莘不破道:“如果你真想殺我,我早死了,哪裡還能站到現在!”江離無語以答,抱起膝蓋,把下巴磕在膝蓋上,說道:“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不殺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在公,你這人是個禍害!在私…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血脈,還談不上私心。可是神龍是知道的,祂要殺你,我為什麼阻止呢?為什麼?”有莘不破叫道:“江離,你現在一定是給都雄虺作了手腳!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不要把事情都怪到別人頭上。”江離道:“我的心從來就沒有模糊過,也沒有被人控制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不信!無論你說什麼,我也不信你能拋開我們之間的情誼,掉過頭來對付朋友!”
“朋友…”江離道:“其實我們之間已經過幾次手了。龍門山那次,我贏了你。王都那次,我輸給了於公孺嬰!”有莘不破道:“那些…”
“那些事情,都是我策劃的。”江離道:“雖然是由都雄虺大人出面,但幕後的主使是我!你沒猜到麼?還是不願意猜?不管如何,於公孺嬰應該是猜到的。”有莘不破心頭一震:“他知道?”
“嗯。”江離道:“王都就像一個棋盤,下棋的人,一方是我,另一方就是於公孺嬰!我算到了於公孺嬰會賭上自己的命,可是有些東西,我還是算漏了,比如那條蛇…所以,我輸了。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算漏。難道是說,我本身丟失了一些東西…”
“不要想那麼多了,好不好。”有莘不破道:“我不喜歡下棋,更不喜歡跟朋友鉤心鬥角!我只是希望自己能過得自在一些,希望朋友們都不要出事。反正現在大夏已經完了,你沒必要為它殉葬!我們走吧,把崑崙關閉,永遠離開這個地方!”說著伸出了手。
江離卻把頭偏開,說道:“不行!”
“不行?為什麼?”江離道:“如果你祖父被人殺害,你會如何?”
“我當然會殺了他,為祖父報仇!”江離道:“如果對方強大到你殺不死呢?”
“殺不死,那就讓他殺了我!”說出這句話後有莘不破就後悔了,但江離已經接口道:“你說得對。夏都淪陷之後,我依然守在這裡等著你,就是等你來殺我。大夏王族奉太一宗為正統數百年,如今它滅亡了,太一宗總要有一個人來殉葬的。”有莘不破叫道:“你不要這麼傻好不好!”江離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子,已經不是算計不算計的問題了。決定我生死的,也並不是理智。”有莘不破瞪著江離,不知該說什麼,江離微微一笑,道:“動手吧!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的。如果你本領不夠,說不定會被我殺了,那可就冤枉了,王孫。”手一揮,一藤鞭子橫掃過來,把有莘不破蕩了開去,跌在巨樹
系之外。
有莘不破爬了起來,江離卻依然坐著,一陣風拂過,他的腳下已經遍佈荊棘,荊棘叢越長越高,越長越密,終於把江離給擋住了。
有莘不破道:“這點草,攔不住我的。”劍也不
,手一揮,
金之芒就闢開了一條大道。
江離道:“為什麼不用劍?你背上這把劍,應該大有玄機才對。”有莘不破道:“我說過,我來這裡,不是要來殺你的。”江離黯然道:“不殺我,你如何奪鼎?”有莘不破道:“幾口破鼎,不要也罷!”江離嘆道:“不要…要不要不是你能決定的。”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這麼決定呢?”江離道:“不破,在天山的時候,雒靈來見過我,這件事你知道麼?”有莘不破呆了呆,點頭道:“知道一些。”江離道:“那天她走後,我看見了一些東西。”有莘不破道:“什麼東西?”
“人,一個巨人。”江離道:“我看見自己在那個巨人的手上不停地走著,走啊走啊,卻一直在他的左手掌心轉圈。走了好久,我開始到痛苦,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那隻手就那麼大,我就是彈跳也好,翻跟頭也好,最後還是得落在他的手掌上。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有莘不破道:“我會找到他的手掌邊緣,跳出去。”江離點頭道:“嗯,我也是這麼辦的。手掌之外,是一片我看不透的
霧,然而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死就死吧。於是我奮力一跳…”有莘不破道:“怎麼樣了?”江離道:“我逃離了那隻手掌,腳下一實,落在另一隻手掌上。”有莘不破聽得呆了。江離道:“不破,你還是堅持要和我們一起回去嗎?”有莘不破的腦袋一片混亂,但仍堅持道:“是!”
“嗯,那我們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