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花開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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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是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女孩天真地問。

他停了半晌,站起來,把椅子拉開,靜靜地朝女孩說:“很晚了,你應該睡覺了。”女孩溫馴地把絨小熊擱在枕畔,緩緩滑進被窩。

“醫生,你哭過嗎?”她的頭隨著徐宏志的腳步聲轉向的另一邊。

“沒有。”他低聲說。

“我聞到鹽味。”

“是我身上的汗水。”

“我分得出汗水和淚水的。”女孩說“你剛才讀書的時候,身上有一種悲傷的味道。醫生,你忘了嗎?盲人的嗅覺是很靈的。”他那雙睏倦的眼睛望著女孩,也無言語。儘管她因為身體的殘障而有超齡的早,她終究還是個孩子,不瞭解的事情太多。

“醫生。”女孩摸到枕邊的絨小熊,遞給他,說:“我把它送給你。”徐宏志驚訝地朝她問:“為什麼?這團茸茸的東西不是你的寶貝嗎?”

“所以我才想把它送給你,雖然它已經很老,但它會為你帶來好運的,我不是終於也看得見了嗎?”徐宏志接過那隻絨熊,笑笑說:“上面一定有很多口水。”女孩靦腆地笑了,心中的喜悅脹大了一些:“醫生,你要好好留著它啊!等我長大,五年後,或者八年後,我會回來要回我的小熊,那時你再決定要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說完這句話,女孩伸手摸到邊的燈掣,把燈擰熄,嘴上掛著一個幸福的微笑。

然而,今天晚上她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第一次參加孤兒院旅行的前夕那樣,她因為太興奮而失眠,徹夜期盼著晨曦的來臨。這個手術要比那一次旅行刺很多。她有點緊張。她害怕明天的世界跟她以前悉的那個不一樣。

女孩轉臉朝向門的那邊,聲音裡有著一種期盼和不確定。

“醫生,這個世界是不是很美麗的?”她問。

門的那邊沒回答。

就在那一瞬間,女孩嗅到了眼淚的鹹味和鼻水的酸澀,聽到了發自一個男人的喉頭的哽咽。

徐宏志離開病房時,臂彎裡夾著那本書和一隻禿的玩具熊。這隻絨熊掛在他魁梧的身軀上,顯得那麼小而脆弱,就像眼淚,不該屬於一個強壯的男人。

走出醫院的時候,他踢到腳上松垂的鞋帶。他蹲下去把鞋帶綁好的那一瞬,一行清淚滴在他的手背上,緩緩過指縫間,他拭去了。花了一些氣力,他再次站起來。

剛剛下過的一場細雨潤溼了他腳下的一片草地。他踩著水花,走在回去的路上。他覺到有幾隻蚊子在叮咬他,他的血,但他疲憊的‮腿雙‬已經無力把它們甩開了。

他想到躺在病房裡的女孩是幸福的。明天以後,她將可以看到天空的藍和泥土的灰綠,看到電影和人臉,也看到愛的彩。不管她願不願意,她也將看到離別和死亡。

他又回到許多年前的那天。在比這一片青蔥和遼闊的另一片草地上,她投向了他。那是他最消沉的子,她像一隻路的林中小鳥,偶爾掉落在他的肩頭,啄吻了他心上的一塊,給了他遺忘的救贖。

那時他並不知道,命運加於他的,並不是那天的青青草,而是餘生的子,他只能與回憶和對她的思念長相左右。

自從他的母親在飛機意外中死去之後,徐宏志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陽光。母親的乍然離去,把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永遠帶走了。那一年,剛剛升上醫科三年級的他,經常缺課,把虛妄的子投入計算機遊戲,沒沒夜地沉其中。他成了箇中高手,卻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他缺席‮試考‬。補考的時候,只回答了一條問題就離開試場,趕著去買一套最新的計算機遊戲。

他把青年少的力和聰明才智擲在虛擬的世界裡,與悲傷共沉淪。然而,輸的顯然是他。學期結束的時候,他接到通知要留級。在醫學院裡,留級是奇恥大辱,他卻連羞慚的覺都付之闕如。

無數個子,當他掛著滿臉淚痕醒來,惟有那臺計算機給了他遺忘的藉口。那時候,他瘦得像只猴子,孤零零地在自己的暗夜裡漂,生活彷彿早已經離棄了他。

就在那一天,宿舍的電力系統要維修,他惟有走到外頭去。那是正午時份,他瞇起眼睛朝那個熱毒的太陽看去,頓時生出了一個念頭:也許,他可以把自己曬死。他可以用這個方法對猝不及防的命運做出卑微的報復。

他癱在那片廣闊的青草地上,閉上眼睛想象一個人中暑之後那種恍惚的狀態,會像吃下一口鴉片般,在自己的虛幻中下墜,下墜,遠遠離開塵世的憂傷。

他身上每寸地方都掛滿了汗水,糊糊地不知躺了多久,直到他忽然被人踢倒。

他爬起來。太遲了,一個女孩在他腳邊踉蹌地向前摔了一跤,發出一聲巨響,頭上的帽子也飛脫了。

他連忙把女孩扶起來。逆光中,他看到她模糊的輪廓和那頭栗頭髮上朦朧的光暈。她的臉上沾了泥土。

“對不起。”他瞇縫著眼睛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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