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夜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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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很簡單。那天早上,徐宏志和蘇明慧穿著便服去註冊。他們只邀請了幾個朋友,擔任伴郎和伴娘的是孫長康和莉莉。莉莉身上那些環兩年前就不見了,她現在是一位乾淨整潔的設計師。孫長康在醫院當化驗師,臉上的青痘消失了。

婚禮之後,徐宏志要回醫院去。他本來可以放假的,但是,那天有一個大手術,是由總住院醫生親自刀的,他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學習。

七點鐘,他下了班,開車回去接蘇明慧。他們約了早上來觀禮的朋友一起去吃法國菜。

回到家裡,燈沒有亮,花瓶上著他們今天早上買的一大束香檳玫瑰。

“你在哪裡?”他穿過幽暗的小客廳,找過書房和廚房,發現睡房的浴室裡有一線光。

“我在這裡。”她回答說。

“為什麼不開燈?”他走進睡房,擰亮了燈。

從浴室那道半掩的門,他看到穿著一襲象牙白裙子的她,正在裡面忙著。

“夠鍾了。”他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櫃找襯衣。

“快了!快了!”她說。

他已經換過一件襯衣,正在結領帶。她匆匆忙忙從浴室走出來,赤腳站在門檻上,理理自己的頭髮,緊張地問:“好看嗎?”他結領帶的那雙手停了下來,眼睛朝她看。

“怎麼樣?”帶著喜悅的神,她問。

“很漂亮。”他低聲說道,然後,他朝她走去,以醫生靈巧的一雙手,輕輕地,儘量不痕跡地,替她抹走明顯塗了出界的口紅,就像輕撫過她的臉一樣。

她眼裡閃過一絲悵惘,不管他多麼捷,她也許還是覺得到。

他應該給她一個好一點的婚禮,可是,她不想鋪張,就連那束玫瑰,也是早上經過花店的時候買的。

讀醫的時候,他們每組醫科生都分配到一具經過防腐處理的屍體,給他們用來解剖,學習人體的神經、血管和肌。頭一天看見那具屍體時,他們幾個同學,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沒人敢動手。

“我來!”他說。然後,他拿起解剖刀劃下去。

畢業後,到外科實習,每個實習醫生都有一次開闌尾炎的機會。那天晚上,終於輪到他了。一個急闌尾炎的小男生給送上手術檯。在住院醫生的指導下,他顫抖而又興奮地握住手術刀,在麻醉了的病人的肚皮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冒了出來。

終於,他解剖過死人,也切開過活人的腦袋。他是否與聞了生命的奧秘?一點也不。

當初學醫,他天真地希望能夠醫治別人,使他們免於痛苦。然而,在接觸過那麼多病人之後,他終究不明白,為什麼人要忍受體的這些苦難?何以一個好人要在疾病面前失去活著的尊嚴?一個無辜的孩子又為何遭逢厄運?

遺傳自父親的冷靜,使他敢於第一個拿起解剖刀切割屍體。然而,遺傳自母親的多愁善,卻使他容易沮喪。

比起上帝的一雙手,一個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何異於小丑的一件道具?

生命的奧秘,豈是我們渺小的人生所能理解的?

就在今天晚上,在一個善良的女孩臉上,那塗了出界的口紅,是上帝跟他們開的一個玩笑嗎?

她的眼睛正在凋零。他慶幸自己娶了她。

“我想跟你買一張畫。”徐宏志對他父親說。

徐文浩到一陣錯愕。他的兒子幾年沒回家了。現在,他坐在客廳裡,渾身不自在似的,沒有道歉或懊悔,卻向他要一張畫。

“你要買哪一張?”徐宏志指著壁爐上那張田園畫,說:“這一張。”徐文浩明白了。那個女孩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見過這張畫。

“你知道這張畫現在值多少錢嗎?”他問。

徐宏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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