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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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碧潭,直上华城路。方惟刚瞄瞄腕表,五时一刻,还比预定的时间早。深坑印刷厂的状况尚好,他逗留了个把小时,即直接驱车回策轩探望叔父。叔父也没有要求他需得在百忙之中,兼程回去看他。尽管来去匆匆,惟刚仍然尽量时间,不过是不想让叔父失望。

人生容不下太多失望,对叔父,对他自己都一样。

山上微雨,雨丝穿过车窗隙,从他线衣的领口钻入,凉凉的,带一丝令人保持警觉的寒意。

一幢欧式丽宅巍立在山巅,黑吉普车驶入车道。屋廊前一方碧茵的草地,有个瘦条人影狗趴式匍伏在一角。

惟刚莞尔。是罗庸,不知又在种些什么,好入神,都不知道他来了。他迈上花阶。

“脚下小心。”突如其来的一声警告,使得惟刚猛地顿住,一脚悬着空,愕然低下头。雨后的石板上,有只行的蜗牛。

“你怎么知道?”惟刚小心跨过蜗牛,回头望着它,稀奇地问。

罗庸铲他的土,头也没抬。

“你当我是聋子,小子?我听见你的车声啦?”惟刚走向罗庸。

“不是这个,你怎么知道阶上有只蜗牛?”

“十分钟前,那小不点儿挨在花边,照牠的速度来算,这会儿正好爬到你脚下的位置。”罗庸说着,把一簇暗绿底子画着白纹的草叶,移入一只红陶小钵里。绿叶红钵,煞是好看。惟刚好奇地凑向前。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姑且称之心字兰,马兜铃科的,我还得查书才能确定。”

“这不是一般园子买回来的吧?”罗庸朝绿荫的后山努努下巴。

“下午在山坳发现的,一大片,我采了一株小的回来。”罗庸是个奇人,身上的本事说也说不尽。信手拈来,不是一幅好字,便是一件巧的手工艺品。惟刚小时候凡碰上问题,头一个找的就是罗庸。因为世界上大概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在惟刚心目中,罗庸的厨艺比哪家馆子的大师傅都要好,在国外那几年,他想念罗庸的炒饭和焖鸭,想得齿颊和一颗心都酸沁沁的。

算来罗庸也有六旬的岁数了,他是怎么到方家的?惟刚彷佛听说是叔父方绍东对他有过笔恩。打从十年年婶婶过世后,加上惟刚三口人的生活,变一律由罗庸打点照料。

“你上山去了?”惟刚问,看看宅子。

“这表示老先生今天情况不错?”

“一早起来就拿手杖擂地板,嚷着要吃辣酱面。”惟刚大笑。叔叔常说,不是身强力壮的人,咽不下罗庸那锅教人五脏六腑都要滚烫起来的辣酱。

他朝大门走去,却又打住。

“罗庸,别给他吃太辣。”他提醒道。

“我没做辣酱,我做了麻酱。”

“他吃了?”叔父的坚持是出名的,连口味也不例外。

罗庸回头去种花。

“吃了,他到厨房偷了一碟子辣椒和面吃。”惟刚又笑了,推开大门,从玄关的锻铁屏风往里面看,书房的门虚掩着。他走了过去。

老人家坐在窗前一张仿古胡桃木椅上,肩披了件苍灰,薄软的羊外套。这阵子,他的身躯似乎有些松塌,不比往的魁梧拔,就一头花白簇亮的浓发,还是那么醒目。他们叔侄俩,别的不提,就这一头浓发,刚直,最是肖似,所不同的是一黑一白罢了。

惟刚在门口迟疑不前,老人阖着双目,却不知是在假寐,或是冥想,惟刚不敢轻易打搅他,正想悄悄退下,老人却出了声。

“惟刚?进来呀,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老人的语气是急躁了点,可不失威严。惟刚赶紧入内。他自小在叔父家长大,叔叔待他的态度一向峻厉,惟刚对叔父始终是极敬畏的心理。

方绍东看着惟刚,蹙额质问:“我刚打电话到公司找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他那口吻,像在训斥贪玩忘事的孩子。他不是不知道惟刚到哪里,秘书告诉了他,他还是要质问。方绍东是躁急易怒的子,兼之极端挑剔,任何问题,追究柢,咄咄人。他屡在公司毫不留情地把几名高级主管训得落下泪来,但是惟刚打小在叔父面前,是从来也不落泪的。他知道只要他表现得软弱,叔父会更加嫌弃他。

“我巡了一趟印刷厂。”他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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