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媚上荒政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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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君臣二人密谈到五更刁斗方散。

张仪出得来,但见薄雾茫,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索弃车徒步而行,片刻出得墙偏门,却见长街树下黑糊糊一片动!张仪虽然吃了一惊,却是胆极正,大步走近一看,竟然是一群肥牛当街倒卧,悠闲的着鼻息倒嚼,旁边一张大草席上,却是横七竖八的躺着几条呼噜鼾睡的汉子。张仪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喝道:“嗨!醒醒了!当街卧牛犯法,知道么?”一个瘦的身影一骨碌爬起连连打拱做礼:“军大人恕罪,我等少梁村汉,只草草住得一夜,明献了寿牛便走,求大人法外施恩才是。”张仪见是个白发老人,便先软了心肠,温和问道:“寿牛?甚个寿牛?给谁献寿牛?”老人仍是打躬不迭:“军大人有所不知,我少梁县连年大,都是托王家圣明福气。今年少梁县要给秦王祝寿,每村献一头寿牛咧。”张仪听得大是诧异——献耕牛祝寿,这可当真是天下头一份!

那时侯,耕牛比黄金还贵重,除了国家祭祀天地的大典,谁敢用活活的耕牛做寿?再说,张仪身为丞相,尚丝毫不知秦王有祝寿之举,山野庶民却如何这般清楚?心思闪烁间张仪笑道:“你等是王室贵戚,好福气呢。”一个壮汉子连忙摇手道:“不咧不咧,草民能有恁福分?”又一个汉子抢着道:“秦王寿诞呀,有人上心咧,四月初三么!不知说几多遍了,少梁谁不知道?”张仪笑问:“那这个人肯定是大贵人了?”汉子正要说,瘦老人低声呵斥道:“一边去!胡咧咧个甚?”回身对张仪躬身笑道:“他是个半瓜,信不得,寿牛自是庶民诚心献纳了。”张仪笑着连连点头:“那这寿牛,就是全村人花钱买的了?”

“错咧错咧!”一个汉子高声道:“出钱买牛,那能叫献牛祝寿?这牛可是咱家自个献上的!”张仪笑道:“一家一牛,都想献牛祝寿,不就没有耕牛了?”那汉子脸憋得通红,想说话,却竟是硬生生回过身去了。老人叹息一声道:“军大人,看你也是个好人,就莫再问了。王家圣明,子民祝寿,左右不是坏事了。”张仪思忖着笑道:“倒也是,不说了。老人家,秦国向来是法外不施恩。我看你还是赶紧将寿牛赶到南市去,那里有牛棚。哎,可不要说在这里碰见过人了。”

“是是是,大人有理。”老人回身低声下令:“走!吆起自家牛快走!”汉子们卷起了草席,一片“得儿起!得儿起!”的吆喝声中将耕牛赶了起来。突然,一个汉子“哎哟!”一声,脚下一滑,便摔了个仰面朝天。

“哈(坏)咧哈(坏)咧!牛拉屎咧!”一个汉子惊恐的叫了起来。

秦人都悉与常衣食住行有关的律条“弃灰于道者,鲸。”便是谁都刻在心头的。将柴火灰随意倒在路边,都要给脸上烙印刻字,何况牛屎?更何况在王与相府间的天街上?一时之间人人惊慌。

“慌慌个甚?都夹袄!快!”瘦老人厉声命令。

十多个壮汉子齐刷刷下了厚厚的双层布衣,这便是“夹袄”秋两季的常衣。见汉子们已经了夹袄,老人指点着低声吩咐:“你等几个包起牛粪!你等几个擦干净街道!狠劲儿擦!”汉子们二话不说,在飕飕凉风中便光着膀子忙活了起来。老人回头对着张仪深深一躬:“军大人,我等草民为王祝寿,无心犯法,还请大人多多包涵,莫得举发,我全村十甲三百口多谢大人了!”说着便“噗嗵!”跪到了地上,其余汉子们也光膀子抱着牛屎夹袄一齐跪倒:“我等永记大人大恩大德!”张仪心中大不是滋味儿,连忙扶起老人:“人有无心之错,既然已经清理得干净,又脏了衣服,还受了冻,我如何还要举发?老人家,快走吧。”老人一躬,唏嘘着与汉子们牵牛走了,静谧的长街传来噗沓噗沓的牛蹄声,张仪的心也随着一抖一抖的。寒凉的晨风拍打着衣衫,恍惚间张仪竟忘记了身在何处,痴痴的兀立在风中,一直凝望着牵牛的农人们远去。

“丞相,早间寒凉,请回府歇息吧。”家老早晨出门,见状连忙跑了过来。

回到府中,张仪竟是不能安枕,觉得少梁献寿牛这件事实在蹊跷,又隐隐觉得“寿牛”后边影影绰绰隐藏着更深的东西,只是他吃不准这件事究竟是否应该向秦王提出?尤其是否应该由他提出?古往今来,那个帝王不喜为自己树碑立传歌功颂德?虽说秦惠王是个难得的清醒君主,但安知他内心没有这种渴望?若是有人暗中授意,出面劝谏岂非自找无趣?然若佯装不知,却又于心何忍?

虽然不是那种以“死谏”为荣的骨鲠迂腐臣子,张仪却也不是见风转舵的宵小之辈,纵横家的本,便是“审势成事”不审势则动辄必错,即或搭进命也于事无补。可眼下的这种情势,他却是两眼一抹黑。按照商君法制:庶民不得妄议国政。这“不得妄议”既包括了不许擅自抨击,也包括了不许擅自进行各种形式的歌功颂德。商鞅变法以来,秦国的各种祝寿便销声匿迹了,秦惠王难道不清楚?蓦然之间,张仪想到了秦惠王车裂商君,不出了一身冷汗!安知这位城府极深的秦王不想对商君之法改弦更张?果真如此,那这祝寿便是试探了?张仪啊,慎之慎之…

睁着双眼躺卧了一个多时辰,张仪索起身梳洗,又喝了一鼎滚热的羊肚汤,便吩咐书吏去请行人嬴华前来。

行人本是开府丞相的属官,官署便在相府之内。由于嬴华常有秘密使命,所以未必总是应卯而来。但只要在咸,嬴华还是忠于职守,每卯时必到自己的官署视事。这也是秦国王族子弟的传统——但任国事,便守规矩,从不自外。今嬴华刚进官署,便见书吏来唤,便依着章法跟在书吏后边来到了张仪书房,全然没有以往洒亲昵的笑意。

张仪挥挥手让书吏退下,便笑着问道:“公子可知今?”

“丞相不知,属下安知?”嬴华一脸公事。

“秦王寿诞。公子不去祝寿么?”

“秦王寿诞?”嬴华又惊讶又揶揄的笑道:“丞相灵通,赶紧去拜寿了。”张仪悠然一笑:“穷乡僻壤都赶着寿牛来祝寿了,身为丞相,能不去么?”

“寿牛?亏了丞相大才,想出如此美妙的牛名也。”

“美妙自美妙,却不是我想的,是农夫说的。不过,却是我亲眼见的。”

“属下不明丞相之意。”

“是么?”张仪悠然一笑:“秦王今定要大宴群臣,相府关闭,全体属官随我进祝寿。你嘛,乃王室公子,特许你三寿假如何?”

“寿假?”嬴华大是惊愕:“六国联军正在集结,你倒是给我寿假…”

“上有大寿,臣能不贺?”张仪只是微笑。

“岂有此理?我偏不信!”嬴华一跺脚便风也似的去了。

秦惠王正在书房听樗里疾禀报各郡县夏情势,却见嬴华大步匆匆而来,一脸愤愤之。当年秦惠王重回咸,这个堂妹妹便是他与伯父嬴虔之间的小信使,可谓患难情笃。嬴华执掌黑冰台,也是秦惠王亲自定名的。不管多么忙碌,只要这个小妹妹进,秦惠王都会撇开公务与她谈笑风生。此刻秦惠王便向樗里疾示意稍停,打量着嬴华亲切笑道:“哟,要哭了呢,受谁欺负了?王兄给你出气。”

“没有别人,就你欺负我!”

“我?”秦惠王哈哈大笑:“好好好,说说看,王兄如何惹你了?”

“今可是你生?”秦惠王一怔:“别急,我想想…是,四月初三,小妹要给我做寿么?”

“你不是自己想做寿么?”嬴华揶揄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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