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苍苍野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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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四一大早,王步凡刚从梦中醒来,电话就响了,他一接原来拿错了电话,响着的是那部内部保密电话。他急忙换了电话,是天野市委秘书长墨海打来的。墨海在电话中说今天省委领导要来天野市宣布他的职务,乔书记让他十点钟前务必赶到天野市委去。还说市委已经给他安排了车辆,司机叫叶羡,上午来接他。

王步凡接完电话又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伸了个懒才从上爬起来。他去洗漱了一下才来到客厅,这时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报响了八点整。

叶知秋已经去上班了,王步凡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将于上午去天野赴任,叶知秋说马上回来帮他准备一下。其实啥也不用准备,初到天野,肯定要住天道宾馆,饮食起居自然会有人安排得很妥当。

叶知秋这时回来了,忙着给王步凡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装进一个旅行包里,又把王步凡的公文包拿出来擦了好几遍。临出门叶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拉了拉,生怕他的形象不佳,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走出家门。

王步凡的家就在天南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他和叶知秋刚刚出门,天南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先到,她今天显得容光焕发,风得意,情绪特别活跃。

白杉芸长得很漂亮,今天还有点神亢奋,其高昂的情绪几乎与后到一步的王宜帆不相上下。王步凡推测,雷佑胤肯定给白杉芸承诺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这般亢奋。仅凭白杉芸与王步凡是同事的份上,王步凡高升白杉芸就这般活跃似乎是太幼稚了。

这时一辆天野牌号的奥迪车停在王步凡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很干的年轻人,自报家门说:“我是市委的,叫叶羡,哪位是王书记?我是来接王书记的。”王步凡急忙上前与叶羡握手。他听夏侯知说过自己的小舅子在市委开车,叫叶羡。他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圆圆的脸蛋,理了个寸发头,浓眉大眼,文静中显出几分腼腆,与夏侯知的老婆长得很像。松开手,他有些吃惊:这年头大老板们的本事真是通天了,雷佑胤的司机听说是郑清源的弟弟郑清平,暴平军的司机是买万通的侄子买得来,乔织虹的司机是暴平军的侄子暴风雨。领导的司机不是领导的侄子就是大老板的亲戚,看来权钱真的要大联合了,联合的结果是需要钱的得到了钱,需要权的得到了权,各取所需。

王步凡要上车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天南的领导们冒着风雪热烈地鼓起掌来,让他觉到天南的人对他还是有情的,当然他对天南更有情。他走上去一一和他们握手告别。官场已经人情化,现在很时兴来送往这一套,但这种送礼仪大多是冲着个人情而来的,并不是出于什么团结协作和奋斗进取。

小车出了天南招待所的大院,王步凡发现前带着女儿含嫣站在招待所门口,看那样子也是来送王步凡的,但她们没有到招待所里去。王步凡本想停下来和她们说几句话,问问女儿含嫣的学习情况。一是人多嘴杂,二是时间关系他没有让叶羡停车。但是王步凡心里并不好受,舒与王步凡离婚后一直没有嫁人,与女儿含嫣过得很孤独…王步凡因为与舒格不合,两个人经常吵架,最后离婚了。离婚后王步凡才娶了比他小十二岁的叶知秋为,叶知秋给他生了个女儿叫凡秋,现在在他二姐家里寄养着。

天南的领导们一直送到县界边上,王步凡只好让叶羡停车,走下来再次同他们握手告别。他发现叶知秋也跟了来,就说:“知秋,干脆你请个假随我去吧?”叶知秋笑了笑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去看你,现在跟着去不合适。”王步凡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无意之中与她也握了手。天南的那些领导就拍着手笑,把叶知秋的脸都笑红了。白杉芸打趣道:“嫂子,天野地方大,美女也多,小心有人把王书记拐跑了,你可要当心。”叶知秋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相信王步凡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让女人住的人。乐思蜀本来想和王步凡再开句玩笑,可王步凡现在已经是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了,他没敢再开玩笑,只说了句“一帆风顺”王步凡笑了笑没再说啥,先把叶知秋衣服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向大家挥了挥手,上车向天野方向而去。

2车子驶进天野市区,王步凡就看见路两边有些人在冒雪整理石榴带,各条道路上都有人在修整路面或扩充街道,市政建设全面开花。难怪百姓说天野领导换届,街道也跟着换届。这次市区道路改造是副书记雷佑胤和常务副市长暴平军的主意,车行芷和侯寿山又提出一个“石榴工程”得到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肯定。乔织虹没上任之前就已经开始施工了。当时暴平军说人是活的,规划也应该是活的,如果把规划看死了,让它束缚了人们的思想,那么就会影响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阻碍开拓进取和奔向小康的步伐。乔织虹上任后暴平军仍然如此这般地阐明了市政建设的重大意义和“石榴工程”的必要,乔织虹觉得有道理就没有阻拦他,还觉得他的想法极具建设意义,又把石榴花确定为天野市的市花,称天野市为石榴城。

天野市民对扩路扒房子很有意见,就编了顺口溜怀念旧领导,讽刺新领导:边书记要致富,重视烟草和苍术;井市长要致富,号召铝电迈大步;暴市长要致富,到处修路扒房子;车书记要致富,石榴扮靓天野市。

乔书记没见识,听任小人瞎摆布。…由此看来,天野市民对市政建设和“石榴工程”并不兴趣,甚至还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并把扩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账记在乔织虹头上。其实“石榴工程”最初是政法委书记车行芷和组织部长侯寿山提出来的,然后得到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支持,省长牛耕野还带人到天野市参观考察过,事后给天野市批了一笔款子,具体方案由暴平军组织实施,而车行芷和侯寿山从中只怕也是得了好处的。

王步凡的车驶进天野市委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楼时,左边是“中国共产天野市委员会”的牌子,右边是“天野市人大常务委员会”的牌子,两块牌子赫然醒目,给人一种肃然的觉。老地委在西院,现在是人大的办公场所,新市委在东院,这里面就是天野市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天野市的政治英们就云集在这所大院子里。据说有人建议人大另开一个大门,人大主任李直否定了这种说法,说是进出一个门更能体现团结奋进的革命神。其实谁都知道天野市人大和市委从来就没有团结过,从原人大主任边际和原市委书记吴维真,到现任人大主任李直和前任市委书记边关,啥时候也没有团结过,只有李直当市委书记时,人大主任边际退了,从省城调来一个年轻人当了人大主任,从来不管什么事儿,和李直还能合得来,两年后这个年轻人到外省去当副省长了。一般来说人大主任都是退下来的市委书记或市长出任的,只有李直的前任是年轻人当了人大主任而后又升了副省长。

市委大院里除了花带花坛之外,地面全部用彩地板砖铺垫,看上去显得朴素大方。据说李直还是市委书记时,想用大理石或花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铺砌一下,他属于那种奢华,搞“形象工程”的领导,而当时的市长边关属于朴素务实型的干部,主张勤俭节约,因此两个人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李直让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砖铺垫,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宾馆这件事上边关让了步,李直贷款一个亿,建了两幢九层的客房楼,建了一幢贵宾楼,把天道宾馆建成了花园式的一宾馆。现在“天道宾馆”四个字就是李直亲自题写的,虽然他经常临摹于佑任的字,自己写出来的字却歪三扭四,但“李直”两个字往下边一落,天野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说字写得不好,甚至还有些马说这四个字苍劲有力,俊秀大气。据说李直听到这话还很高兴。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宾馆总要把它说成“大过”宾馆,因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笔写得又小又轻,把“道”字写得又很草,看上去像个“过”字,尤其在远处看“天道”两个字还真像“大过”于是天道宾馆就被天野的干部和市民戏称为大过宾馆了,如今只有官员们说天道宾馆,老百姓都说是大过宾馆。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该宾馆劳民伤财,投资大回报小,现在三分之二的房间闲着,而李直的弟弟李自从建设天道宾馆之后就神秘般地成为天野市的民营企业家了,天道宾馆名字的由来据说与得道山有关,李直取天野市的“天”字,取得道山的“道”字,就叫天道宾馆了。

走进市委大院,让人受到的是庄严肃穆。院子里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大院子有几个特点:一是停车特别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县区的。二是甬路两边高高的法国梧桐很有特点,叶子有些已在秋天落了,有些干枯后仍然不肯离开枝干。更有趣的是法国梧桐上吊着无数个小球儿,一有风吹树动,总要掉下来几个。三是院落虽然很大,但秩序井然。有一种安静和肃穆,既开阔又深幽,既平常又神秘。

叶羡把车停稳,王步凡没有马上下车。此时此刻是他走上新岗位的开始,他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既不能显得浮躁,也不能老气横秋。这时市委秘书长墨海从办公大楼里钻出来,笑容可掬地向车子这边小跑过来。墨海从楼里钻出来的时间几乎与王步凡的车子停稳是一个时间,看来他早就候在那里了。王步凡见墨海向车子跑来,赶紧下车与墨海很亲切地握手问好。在墨海秘书长的谦让中,王步凡走在前面,向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去。

王步凡被任命为天野市政法委书记的消息传播得很快,元月一早晨已经在天野上层悄悄地传开了,大多数人都很吃惊,没想到王步凡会从县处级一下子就提升了个副厅级,且不是副市长而是政法委书记。后来人们一想这个事又很正常,因为十个县的县委书记只有王步凡是省里培养的拔尖人才。

王步凡不知道省委常委会是哪一天召开的,只知道关于他的任命在会议上争议很大。争议再大,最终还是省委书记马风疾一锤定音:让王步凡当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这其中包含了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等人的竭力推荐和马风疾书记的偏

组织上还没有找王步凡谈话,任命文件也没有到,但不少人已经把内部电话打到王步凡的家里。先是市委书记乔织虹。她在电话里说话很讲究分寸,因为任命还没有下来,王步凡还不算是名正言顺的政法委书记,她只是向他问候了一些生活方面的事。那天从电话里听出乔织虹正在打麻将,王步凡也早听说这位女书记酷垒“长城”说了一会儿闲话乔织虹突然严肃起来“那个啥,我这就算是代表刘书记和你谈话了,本来他要亲自找你谈话的,因为有事情不开身,我就代表他了。”市委副书记雷佑胤那天也打了电话。过去王步凡是雷佑胤的下级,现在两个人是平级,雷佑胤的电话直中带着含蓄,只表示祝贺却不说明祝贺的内容,王步凡心照不宣,一再表示谢。其实王步凡知道雷佑胤对他的印象不好,因为他的弟弟是在天南因为经济问题被毙的,他认为王步凡从中做了手脚,后来天南县建电厂时雷佑胤曾经介绍郑清源的公司参与“建设”王步凡没有给雷佑胤这个面子,雷佑胤为这两件事一直记恨他。当然雷佑胤最不意的是他在那次市长竞职中票数最多,省委却没有让他当市长,因此他看见谁都觉得不顺眼。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暴平军是个直筒子,他打电话时说的话就有些直“王书记,以后老弟你就是我的上级了,我一定在老弟的英明正确领导下,赴汤蹈火,为振兴天野市的经济而努力奋斗。”暴平军打的这个电话极具讽刺和戏意味。王步凡这个政法委书记也不可能去领导一个与自己平级,资格又比自己老的常务副市长,就实际权力来说,只要不是管干部的市委副书记,其他副职谁也没有常务副市长有权。王步凡从暴平军的电话中已经品出他没有被提拔为副书记心中是有气的,另外天南建铝厂时他曾经介绍买万通的公司去参与“建设”也被王步凡拒绝了,现在王步凡竟然提了政法委书记,他心中有些不平。暴平军的“谦恭”让王步凡如同喉头卡了只苍蝇,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一阵一阵地难受。

组织部长侯寿山、宣传部长文史远、市委秘书长墨海等人都打了电话,过去他们都是王步凡的上级,那天一下子变了口气,把“问候”也变成了玩笑般的“请安”只有市委副书记林涛繁没有打电话,他与王步凡只见过几次面,不是很悉,林涛繁也不玩虚的,王步凡并不计较。

王步凡一脸风地随墨海步入市委会议室时,常委们已经到齐了,乔织虹首先上前与王步凡亲切地握手,依次是雷佑胤、林涛繁、廉可法、暴平军、侯寿山和文史远。今天人大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鞠功也列席会议,他们没有主动上前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却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握手问好,表现得很谦虚。

大家在和谐的气氛中闲聊着,无一不是笑容面,亲切异常,看上去像个团结协作、开拓进取的领导集体。

王步凡始终微笑着把目光周而复始地在这些天野市巨头人物的脸上移动,与谁的目光相碰时都点头致意,显得十分谦恭。

李直是王步凡的老上级,那天在问候电话里仍称王步凡为小王,说到最后也许觉得再称小王不合适,才改了口气称王书记。他的话概括起来无非是王步凡能有今天,他李直是有一份功劳的,生怕王步凡忘掉。话语之中似乎还带出对王步凡最近没有去看望过他的怨气。李直没有明说,王步凡也不好意思点破。

鞠功是个甩子,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显得过于随便,没有一点官腔,没有一点原则,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谈到不正之风和天野官场存在的一些问题时就骂开了,提到雷佑胤和暴平军时还骂了娘,说他们都不是东西,百分之百是贪官污吏,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他那天的一番话有些与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符,尤其是谈到车行芷和‮妇情‬死在车中时更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好像车行芷和‮妇情‬在车中做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站着看。此公没有多大能力,却很有脾气,是天野有名的不好惹,因此他不管说什么话都没人与他计较。

侯寿山那天打电话时,似乎有些嫉妒的味道。也难怪,他本来是很有前途的,因为那次桃事件受到影响,调天野后,在作风上有所收敛,对平级或职位比他高的人处处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样子,对下级也多用商量的口气。王步凡任天南县委书记时,侯寿山也托他安排过人,也托他办过事情,办成了皆大喜,办不成从来没有听侯寿山埋怨过。不过听夏侯知说在经济上侯寿山的股就不是太干净,他的弟弟侯寿岩的公司揽了不少工程,比如化气管道铺设工程和两座立桥的建设工程等等。立桥工程勉强验收合格,而化气管道工程则是严重的不合格工程,侯寿岩用了生锈多年的管道最终居然也验收合格。

廉可法也是王步凡的老上级,一直是天野市的纪委书记。他那天在电话里虽然没有称小王,却对王步凡在天南县抓廉政建设的成绩大加赞扬。

仅仅通过打电话这件事,又让王步凡慨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了。他在失意落魄的时候,雷佑胤和暴平军一唱一和地攻击他,诬蔑他,却没有人想起过为他仗义执言,连一句安的话都没有,廉可法还听风就是雨地找他谈话。而在他风得意的时候,套近乎的人纷纷打电话,且争先恐后,唯恐失了礼节。其实这些电话谈不上有什么作用,就像人见面时总要很客气地握一下手一样,过后给对方并不能留下什么印象,甚至那些有洁癖的人还要去洗洗手,生怕你把什么疾病传染给他。雷佑胤那天打电话时好像还没有起,身边似乎还有个女人在撒娇,嫌他说话的时间太长。王步凡并不计较市领导们打电话与否,就像农民该种什么时自己知道,用不着乡干部去提醒、去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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