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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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莉双手,大声说:“是小皮生气的样子啦!”‘画得真好。’我干笑两声,有些言不由衷。小莉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透着怀疑。‘你妈妈呢?’我试着问。
“她待会才会来接我。”小莉又低头画画。‘我是问你那个会画画的妈妈喔。’“她走了呀。”‘她不是有打电话给你吗?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她叫我要乖乖的,还要听妈妈的话。”‘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没有。”‘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你很吵耶!”小莉转身背对着我,似乎不想理我。‘你知道吗?’我移动两步,走到她身旁,弯下身接着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小莉没反应,我又继续说:‘而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话还没说完,小莉突然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然后我听到狗的吠叫声,不是来自小莉的画,而是来自草皮的那端。
珂雪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一个月,我又开始继续写《亦恕与珂雪》。自从礼嫣和珂雪离开后,我原本已经停笔;但现在觉得,我一定要往下写、不断地写,才会化解心中的悲伤。写到〈悲伤〉这个章节时,我不断听到礼嫣悲伤的声音,也
受到珂雪的悲伤。于是写完〈悲伤〉后,我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我领悟到一个道理:如果图画能让人听到声音,也能让人心里有所受;那么小说是否也是如此?
我把《亦恕与珂雪》拿给大东看。他说当他看到小说中所描述的珂雪那张“情在哪里?”的画时,他突然有种
觉。‘什么
觉?’我问。
“画里相拥的这对男女,应该就是亦恕与珂雪。”他说。
大东让我更加确定,亦恕与珂雪之间,存在着情。
珂雪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两个月,公司恢复正常下班。但小梁却提出了辞呈。小梁说他才28岁,想出国再念点书。其实从礼嫣走后,我就不再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了。在
情小说中,最大的冲突通常不是来自不同,反而是来自相同。也就是说,两个男人喜
相同的女人,或是两个女人喜
相同的男人。这就是我和小梁之间最大的冲突点。
于是在我的小说中,小梁成了反派人物。如果小梁也写小说,那么在他的小说里,亦恕一定扮演着反派角。
李小姐决定减肥,因为她没陪礼嫣吃素的这两个月来,胖了三公斤。她开始运动、跑步,也不坐电梯了,爬楼梯到公司上班。九楼耶!难怪如果我早上刚进公司时碰到她,她总是气吁吁。一个星期下来,我觉得她变壮了,大概是脂肪转化为肌
的缘故。
珂雪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三个月,我租了一辆车,开车到东部。在花莲附近,见到一大片油菜花田。我不
停下车,在这片金黄
的世界里徜徉。这就是珂雪那幅“天堂”的画里所呈现的景象啊。我忘记所有的追求和悲伤,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我一时之间忘了车子停在哪,刚好看到附近有座房舍,便跑了过去,在屋外的檐下躲雨。那似乎是一座庄园,有三四间简单的砖瓦房,院子是一大片绿草地。草地上摆放了二三十颗巨大的石头,被人工雕凿过。我四下一看,屋外立了个小招牌,说明这是一座石雕庭园。
“年轻人。”一位看来六十多岁蓄着灰白长胡子的老先生撑伞走过来“进来躲雨吧。”看他面带微笑,态度又很亲切,我便点点头说:‘谢谢。’我们一起撑伞走到庭园中的凉亭,他收了伞,说:“喝杯茶吧。”我坐了下来,觉头上有雨,抬头一看,凉亭的屋顶只覆盖茅草,于是大雨穿过茅草,在凉亭内形成几股水柱。我挪了一下位置,躲开雨柱,接过他递来的热茶。
凉亭外的大雨虽然倾盆,但凉亭内的老先生正烧着水沏茶。我觉得温暖而宁静。他问我从哪里来?做什么的?我据实以告。然后说:‘如果这座凉亭让我来盖,一定不会漏水。’他听完我的话后哈哈大笑,笑声非常朗,像热情的年轻人。
老先生一面喝茶,一面开始告诉我他的故事。原来他是个素人石雕师,没受过正统艺术学院的洗礼。年轻时为了生活,不管工作质,前后做过几十种工作,但都做不长;后来终于在石雕的世界里,找到自己。
“我刚开始做石雕时,常潜到海里找石头。”老先生说。‘为什么?’我很疑惑,‘山上到处是石头啊。’“海里的石头更坚硬。”他说“石头愈硬,雕凿的难度愈高。这样在雕凿的过程中,更能受到生命的力量。”我发觉他年纪虽大,身体也看似孱弱,但眼神中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雨似乎停了,他看了看凉亭外,说:“我带你四处看看吧。”‘嗯。’我点点头,站起身。我们经过一间屋子,只见地都是坏掉的铁锤和凿子,我很震惊。右手拾起一只沉重的铁锤,铁制的部分已因反覆的撞击而弯曲。我心里琢磨着,这要经过几千次、几万次的用力敲打才会如此啊。
“有时我会觉得,跟我的石雕作品相比,这些才是真正的创作。”老先生淡淡地笑了笑。
老先生的石雕作品都随意摆在屋外的草地上,没有多余的装饰。
“反正是石头,也不怕晒雨淋。”他笑着说。他的作品似乎都以中年妇女为主,而且都呈现圆润与坚毅的
觉。他说那是他母亲的形象,一个典型的台湾农村妇女,朴实而健壮。
有一件作品则明显不同,它比较像年轻女子,而且石头形状像蚕豆,使她看起来像是怀抱着某样东西,或某个人。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朝上,左眼被凿空。由于刚刚下了雨,凿空的左眼内蓄了水,风一吹,水面扬起波纹。‘这个作品很特别,它叫?’我问。
“柔情万千。”他回答。
“原先雕凿时,并没打算把左眼凿空。但后来凿左眼时,觉得凿坏了,干脆把左眼凿空,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说。这个作品让我目不转睛,我的双脚牢牢钉在地上。
“平时看来没什么,但只要下了雨,凿空的眼睛内便会有水,看起来还真像眼波的转。”他笑着说“喜
这个作品吗?”‘非常喜
。’我点点头,‘而且石头是那么坚硬的东西,但这件作品竟然能传达一种柔软的
觉,很厉害。’“哈哈哈…”他突然发声狂笑,一发不可收拾。
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他停止笑声后说:“有人说了相同的话。”‘是吗?’“三天前,有个女孩开车经过,那时也是刚下完雨。”他说“她和你一样,停在这件作品前很久,然后说了跟你相同的话。”‘是这样啊。’“她应该是学艺术的,还画了一幅画送我。”我心跳微微加速,然后问:‘她开什么样的车子?’‘红的车子。’他笑了笑,接着说:“厂牌我不知道,我没什么钱,对车子没研究。’‘我可以看她的画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点点头,走回屋内,拿出一张画,递给我。这幅画很忠实地呈现柔情万千这件石雕作品,凿空的左眼内水波
漾,画中女子的眼波便转啊转的,显得含情脉脉。女子的外缘画了些线条和
影,使她看起来像躺在一张极柔软的
上,而这张画纸,就是柔软的
。
虽然我已经三个月没看见珂雪的画,但我对她的画太悉了。没错,这是珂雪的画,我的眼眶开始
润。
‘她…’我一出口,便觉得声音已沙哑,而且哽在喉咙,无法再说下去。
“年轻人。”他微微一笑“慢慢来,没关系。”我擦了擦眼角,说:‘她还好吗?’“她很好。”他说“不过她跟你一样,看起来很悲伤。”我觉得刚刚应该失态了,平静一会后,又问:‘她有说什么吗?’“我们坐着说。”他又带我走回凉亭。
“她说…”老先生又开始烧开水“快乐是向外的,悲伤是向内的。正因为悲伤,所以让她看清了自己。”‘嗯。’“她觉得自己可以在画里表达很多情,唯独对人,她还不会表达。所以她要不断地画,一面化解悲伤,一面学习表达对人的情
。”‘嗯。’“但她画了三个月,悲伤依旧,直到看见那件石雕,她才领悟。”‘她领悟了什么?’“她必须先把自己凿空,才能蓄
柔情。”‘凿空?’“嗯,她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他笑了笑“她只说她想要画一幅画,让这幅画能够装
她对那个人的
情。”‘嗯。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她跟我说声谢谢,就走了。”‘喔。’我很失望,低着头不说话。
我觉得已经打扰他很久,而且雨也停了,便起身告辞。他陪我走到门口,突然说:“对了,我有告诉她,要她早点回去。”‘她怎么说?’“她说她画完那幅画后,就会回去。而且她会让那个人看到这幅画。”‘是吗?’“嗯。”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