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动天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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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席间不乏青年才俊,年龄亦都相仿,司马德宗与他们一比,两厢形成剧烈反差,简直就是蒹葭与玉树,一颗鱼目混进琳琅珠玉里。

遥想方才王恭与司马道子的争论,越发显得揣度暗喻,武帝面上无光,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咳咳,朕这儿子是没指望了,只等着诸位卿家能帮朕物一位东快婿。”王恭诚惶诚恐道:“陛下言重了。”垂天彻地的华帐左右拂开,座哗然。女子从孤独深处走出,曲裾长裙逶迤曳地。那亮红的提花织锦上浮光游走,似她面前垂的珠帘,绝望中透着一点。换上龙凤锦嫁衣、簪好珠花苏,俨然成了个不哭不笑的美人偶。

“神”萧楷霍然站起来,被王练之一把拦住,硬硬按回到位上。

“萧楷,你冷静点,别让桓玄他们有机可逞。”王神漠然越过他,步态从容温静,一眼便知是多年陶养的结果。当年那个飞扬跳的少女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涅火重生的王神。越过萧楷时,她不由自主地放快了脚步,一方喜帕蒙在头上,从此就要彻底忘了他。明明是一刹那,眼泪早已泛滥决堤。

“神姐”突然有个悉的声音唤她,王神掀开喜帕一角,偷眼观去,只见重重锦帐后探出张丽的面孔。她困惑地回想一遍,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舞女。

帘后的人影急的跺脚,正解释,被一旁的丫鬟拽了回去。

“公主,你这副模样,任谁也辩不出的。”君羽从帘里逡巡一周,在东南殿角认出了几张悉的面孔。

“糟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今天人都在”

“什么冤家路窄公主,都到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千万别打退堂鼓呀”细柳与细竹相互对视一眼,均出担忧之

外面传出紧迫地催促声,琵琶丝竹均已准备停当。司仪报了序幕,陪衬的舞女们也都鱼贯而出,只等她蓄势代发。

“没事,你们不必惊惶。”君羽一咬牙,将髻上的红纱扯下来,蒙在面上,只出两只浓睫明的眸子,掀帘走了出去。

一舞动天下下靡金的纱幔左右拂开,君羽默然走到云台前,一扬水袖,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声而动。踩着千百次如一的节拍,挽着细细碎碎的花式。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金铃,清泠声响琵琶清亮,箫悠扬,云台蓦然升高,将她烘托到大殿的至高之上。

众人仰头望去,目光都被那一袭红衣引去。风乍起,那华锦上金线勾描的凤鸾惊绝伦,经光折,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天地逆转,墨发与红纱翩跹飞扬,君羽漫不经心地回头,越过千万人瞥见那一抹剔透亮白。他淹没在鼎沸人声中,那么干净落寞。谢混在人群中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目光从云台上扫过,与她轻轻一触。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清亮的双眸显得有些突兀。

笛韵悠扬,低浅唱。台下的人心神摇曳,目遇皆是水袖翻飞,幻化成声顶端的华丽缘。龙涎在熏炉中袅娜而升,玉鸢花随风摇曳,伴着蹉跎光影与残香共舞。

远处,司马元显看的兴致昂然,不时用手肘撞撞身边桓玄。

“嗳,没想到里藏龙卧虎,居然还有这等尤物。你不是要去江陵镇守了么,不如我给陛下说说,让他把这女子赏给你做个妾室,一路上也不寂寞。”

“分明是你心大动,还耍赖到我头上。”桓玄抿轻笑,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你以为此番过后,这等美事还能轮到咱们么”司马元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武帝与会稽王也看的如痴如醉,不时跟着节拍敲击,当即恍然大悟,与桓玄若有深意的对视一笑,不再言语了。

大殿角落,同样有一群人携壶对饮,指点着云台上的女子,不时窃窃私语。

“子混,在看什么”王练之推推身边的好友,男子蹙起两道长眉,默声道:“没什么,只觉得这个舞女好生眼,似在哪里见过。”裴绍也恍惚看去,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你酒喝多了吧,这等绝藏在里,咱们哪有幸碰见。”荀奕也笑道:“难得有女子也能入得谢大公子的法眼,你若面薄,我去请陛下降旨,将她赏给你如何”谢混不觉莞尔一笑:“在下命薄,这等福可消受不起。”台上的君羽忍不住瞥回头,隔着憧憧人影,瞧见他那一抹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无端觉的动人。面纱后的脸颊微微一烧,暗自在心里想:他长的可真好看幽幽的琵琶声在风中转,更更迭迭地光影投在男子如玉的颊上,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漆黑眸子浓如旋涡,让人沉溺。

四目相对,君羽的心跳突然漏掉半拍,一下两下有点眩晕,心就了。脚下慌忙踏错步调,银筝已变了徽调,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还没站稳,仰面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啊”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在众人的惊呼中坠落。惶恐排山倒海而来,耳边风声呼啸,君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这回非死不可。仅瞬间的功夫,她就落到一个安稳的怀抱中,闻到淡淡的衣料香,君羽睁开眼,碰到那人坚硬的下颌。仰头看去,只见桓玄正将她拦抱在怀里。

惟恐暴身份,君羽急忙推开他,转身退开一步。桓玄也察觉出什么,盯着她的背影说:“姑娘,觉得你好生眼,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君羽掩了掩面纱,故意细嗓音道:“将军说笑了,奴婢只是琼华苑的一个小角,哪里有幸见您。”不等他追问,她已经慌忙进舞伴们的队伍,朝台幕后走去。

“慢着”一声威严的喝止从背后传来,不用猜也知道,那声音发自孝武帝。帝位上的男人捋着颌边的须髯,漫不经心道:“那个穿红衣的留下,朕有话问你。”真是祸不单行,刚才摆了桓玄,这会又引得孝武帝的注意。君羽只得尴尬停住脚步,任那些舞伴们从身边鱼贯而过,纷纷留下羡地目光。

见她纹丝不动,孝武帝仿佛来了兴致,继续命令道:“转过身,朝这边来,快”君羽犹疑着,回身一步步向前走去。每经过那些臣僚眼前,都惹得一阵窃窃私语。她不由放缓了脚步,经过大殿中央,最终走到了帝座脚边。伏膝跪下,她将头埋的更低,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

“你是谁,朕怎么从来没见过”武帝盯着她脊上优美的弧线,笑里多了一丝玩味。

君羽颤声答道:“奴奴婢出身琼华苑的教坊,自然无缘得见陛下天颜。”武帝挑了挑眉:“来,你到朕身边来。”君羽愈发紧张,心想他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吧。提起阔长裙裾,缓缓走了过去。武帝指着她脸上遮面的罩纱,和声道:“你不用害怕,朕又不是老虎,还能了你不成,把它给朕摘下来。”君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除了从命,再没有别的办法。她抬手,扯开面上轻薄如烟的纱绡,纤长的浓睫一寸寸扬了起来。

武帝终于看清了少女的面容,眉宇间神动摇,口唤了一声:“君羽”连旁边伺立的内侍都变了脸,惊愕地无以复加。只有司马道子与王恭不明内因,诧异地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跪着少女。君羽垂下头,不敢看武帝暴额的青筋,支支吾吾道:“父父皇,儿臣只是一时好奇,想给您个惊喜。”惊喜武帝攥紧了拳头,刚想抬手掴她,被王恭悄然按住了袖子。

“陛下,这位大概就是含章殿的晋陵公主吧”他将声调扬的极高,重音放在“公主”两字上,使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像投进平湖里的巨石,一时涟漪四起,惊得殿喧哗。也正好赢得了王恭的目的。碍于颜面,武帝只好缓和了脸,点头答道:“不错,她就是朕的七女,晋陵公主。”台下的殷仲堪等人纷纷嚷道:“既然来了,公主何不回过身来,让我等一睹芳容”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武帝冲她摆摆手道:“转过去,让诸卿好好认一认你。”君羽僵硬地挪动步子,旋身面对台下。瞬间,大殿里一片高呼,百官惊喧哗。她不知所措地站着,俯望层层跪拜的人群,山呼声一接着一,像是永不停歇的水,逐渐撕裂耳膜。

“晋陵公主”裴绍不由自主地张大嘴,舌尖打颤,推着身边的萧楷说“我是不是眼花了,这不是在烟雨楼遇见的那个君玉么”萧楷也困惑道:“我说她怎么知道瞻园的宅址,原来是身份所殊。”就连知她身份的王练之都吃惊不小,自从东华门一别,数月未见。本以为她在中安稳度,想不到竟在这种场合下撞见,真是又惊又喜。

众人都兴奋莫明,有人庆幸公主未嫁,有人惋惜不敢高攀,只有谢混却是出乎寻常的冷静。他角噙笑,不动声地瞥了眼王练之:“练之,你早知道她是公主了罢,为何要瞒着我们大家。”王练之窘迫地张了张口:“公公主清誉重要,我怎敢随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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