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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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一直將平分付賬的形式保持下來。如果説有時略有變動的話,就是我堅持付全部:吃飯、飲料及小費,而真的,我很高興這樣。

經過六個月的外出晚餐,五個月的飯後‮情調‬,一個星期的羞羞答答又笨拙的愛情表白之後,哈羅德對我説:“麗娜,你真是個非凡的女人。”説這話時,我們正躺在牀上,躺在我為他買的紫牀單上,他原先那條牀單太舊了,太不漫了。

他用鼻子擦擦我的頭頸,輕聲説:“我想,我還沒碰到另一個女人像你這樣,與我如此協調…”當他一説到“另一個女人”時,我噎了一下,就像打冷呃的那種覺。我即時從這引申出幾打,甚至幾百打的傾慕他、渴慕為他買早餐、做晚飯的,願意聞到他身上的氣息的女人。

他自顧輕咬着我頸脖,顫聲地説:“…像你這般温柔,甜甜的,可人意的…”那些輕憐愛的話語將我灌得痴的,這一次的愛情,令我完全栽進去了。

我當時就很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像哈羅德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人,也會認為我是出眾的。反正,那時的我,很有點神魂顛倒,情思綿綿。

不過如今,我卻再也不覺得哈羅德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現在,我對他很生氣。

儘管我相信他確實是十分出類拔革的,否則,我是不會愛上他的,而且最後答應嫁給他。我至今還記得,當他向我求婚時,我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幸運,因而我也十分擔心,所有這一切原本不該讓我消受的福氣,有一天會從我身邊偷偷溜走。當我一想到我將搬去與他一起生活時,內心深處更是升起一層擔憂:他會不喜歡我的體味?我對音樂和電視,有自己的品位和癖好,他會認同嗎?

我真害怕,有朝一,他會戴上一副全新的鏡片來上下仔細打量我,最後説:“天哪,你並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樣的女孩子。你到底是不是?”那種擔心,那種不踏實和懼怕,從未離開過我,我真害伯有一天,會被他看作一個女騙子拎出來。不過最近,我的朋友絲,因為婚姻破裂,正在接受心理治療,跟我説,像我們這樣的女人有這種擔心,是很普遍的。

絲這樣説:“最初我以為,這是因為我是在這種充滿中國式的謙虛的環境中長大的。換句話説,生為中國人,很自然地就容易接受道家的種種觀念。但我的心理治療醫生卻不同意,他説我不應該責備自己的傳統文化、自己的民族。記得小時候讀過一篇有關一個小小探險家的故事,他來到荒島上,先滿足了生存的最基本條件,後來不滿足了,又要尋覓更好的生存條件…人總是這樣,東西一到自己手,就已經開始貶值了,希望的總要比得到的更好。”與絲談話以後,我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平心而論,哈羅德和我,還是可謂旗鼓相當的。細觀他各方面,算不得標準美男子。當然,他的皮膚細膩白皙,顧長結實的軀體,真的是十分人。而我,也實在不是什麼傾國傾城之貌,但許多我的女朋友,都説我很有一種異國情調的氣質,很醒目。她們還妒忌我的高聳結實的部,而現在,我還保持着這一優美的形體。此外,我的一個客户,説我藴藏着一股人的活力,生動人。

因此我想,我完全配得上哈羅德。我漂亮,有見解。而且,我很早就憑直覺到,哈羅德具有足夠的條件去開辦他自己的公司。

早在我們還在亨德凱萊·戴維斯公司共事時,我就向哈羅德建議:“哈羅德,你已為這家公司掙了好多錢了,你是一隻會下金蛋的鵝,如果你現在開辦自己的公司,你會從這裏帶走起碼一半以上的客户。”

“帶走一半?那太妙了!”他呵呵笑着。

我也跟着他一起笑:“起碼一半呢!你是那樣的出。你對餐館設計和發展,有你獨特的見解。你我都知道,這是經營餐館業的必備條件。”

“努力爭取。”他把嘴一抿,用了這樣四個字,恰恰是我最討厭的。從前我在銀行裏做事時,行方就老用這四個字來勵僱員參加各種業務競賽。

即便如此,我還是對哈羅德説:“哈羅德,我也要和你一起‘努力爭取’。我的意思是…你或許需要一筆錢投資…”他聽都不願聽有關錢的事,不論是出於情分,或者借貸、投資、甚至合股。他説他大珍視我們間的情,以至不願用金錢玷污它。他向我解釋道:“我一丁點也不需要你的援助,真的,我想只要我們一直保持各自在金錢上的獨立,我們互相的愛,即會得到最大的保障。”不,我從心裏發出抗議。我想大聲對他説:“不要這樣。實在我並不滿意我們目前這種對錢財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分得一清二楚的做法。我真的很想為我們的愛情奉獻一部分,讓我覺得,我也在奉獻,也在心,也在奔波…”但這些話都給哽在喉頭,什麼也沒説出來。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真想問問,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曾經如此深深地傷害了他,竟令他今天以這樣一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方法,來接受愛情。不過接下來,我終於聽他説了我期待了好久的話。

“其實,你只要搬過來與我一起住,就可以大大助我一臂之力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就此有了一筆收入…我這是指,你付我的五百元房租…”

“那太好了!”我立時説,深知他在提這個問題時,是多麼的窘迫和萬不得已。

我高興得不能自制。雖説我現在的工作室一個月的月租才四百三十五元。但哈羅德的住處確實是相當不錯的。那是一套有兩個卧室的公寓,面對着大海灣,五百元的房錢應當説還是很合理的,不論與誰共租,都得這個價。

也就是在這一年裏,哈羅德和我都辭去了亨德凱萊·戴維斯公司的工作,他投資了利伏尼公司,而我,就在他投資的這家公司裏任設計公關。不過,他未能贏得亨德凱萊·戴維斯的一半客户。事實上,亨德凱萊·戴維斯公司早已警告他了,只要他爭奪去他們的一個客户,他們便要去法庭控告他。夜深人靜時,我便安他鼓勵他,給他出主意。我對他説:只要他做出一個標新立異的,有他自己獨特風格的餐館設計主題,不要説亨德凱萊·戴維斯沒有任何理由控告他,他還可以在眾多公司商號中穎而出,打出自己的牌子。

“而今,人們已看厭了那種帶鋼釦的棟術門柵的店鋪大門,還有那千篇一律的意大利薄餅的店鋪。老實説,我們這個城市已擠滿了各種餐館,哪怕用警車去撞,也撞不完那麼多餐館。但是,那些只不過是一大堆設計雷同、主題陳舊的複製品。

你要搞一個自己的櫥窗。在這裏,每次都要推出一套全新的、出其不意的設想。你可以設法收一些香港投資者,他們是最願意將美元用以投資美國式的獨創。”他給了我一個敬慕的微笑:“我就愛你這份天真。”而我敬慕的,就是他那樣看我的目光。

我繼續嘟嘟味濃地,向他傾訴着我的愛意,那絲絲愛意,已全融成對他事業的一份關切,一份生死與共的關切。

“你…可以就吃這個字眼,大做所謂主題食物的文章。比如…設計一個家庭爐灶,全是居家品位;女侍們圍着方格布圍裙,就像家裏的媽媽樣,伏在你桌上,教誨着你不能在盆裏剩食物…··、“…你也可以設計一個這樣的特餐館:專門經營文學小説裏的食品,如勞倫斯、山德士暗殺小説裏的三明治;諾拉·埃弗朗的《妒忌》中的點心,種種其他讀者知而又從未親口品嚐過的吃食。食品的名稱要取得奇特,幽默詼諧,或者吉祥討口彩,反正要有勉力…”事實上,哈羅德完全採納了我的建議。他將這一切經過一番篩選整理,將其略加變化地體現出來,可我從中還是看到了我自己的原始設想和基本格調。

現在,利伏尼公司,已僱有十二個正式僱員,他們都搞主題餐館設計,即我最初向哈羅德建議的“主題食物”哈羅德是把關人,總體規劃的制訂人,通常與新客户的合約簽定,在他這兒是最後一環,由他拍板定音。而我,則是公司裏一個普通的設計員。因為,正如哈羅德説的,以免其他僱員説他任人唯親,以避嫌疑嘛——因為我們已經結婚五年了。我們在他投資利伏尼公司的第二年就結婚了。其實即使做了老闆太太,我想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由於我的出的工作而得到提升。

事實上,我幹得確實十分出。雖説我在這方面並未受過什麼正式訓練,我在大學裏主修亞美文化時,我只選修了一門劇院設計,並擔任了學校裏的《蝴蝶夫人》演出的舞台設計。

在利伏尼公司,我接受了一次餐館主題設計。有家叫“捕魚者筆記”的餐館,我為其設計一隻黃青漆木質船,摟花的模板上,刻出“征服號”幾個字眼。每張餐桌上置着一小型釣魚竿,菜單就懸在釣竿上,而餐巾上,印着尺度的標記及尺寸的變換。這個設計得到眾人的很高嘉獎。後來,我又接受了一家命名為“圖雷謝克”的阿拉泊餐館的設計,我想,這裏應該有點阿拉伯集市的效果,因此,我設計了在一圓石上,置上一條面撲上的眼鏡蛇的標本。

應該説,我很喜歡我的這個職業,只是我付出了這樣的力,得到的卻是如此的報酬。我做得那樣努力,可哈羅德對人人都按勞付酬,唯獨我不是,這令我很是不快。

事實上,我和他為利伏尼公司付出的努力是相等的,但哈羅德的工資,卻是我的七倍。他對此應該十分清楚,因為每個月我的工資,都是經他簽字後轉入我名下的支票。

近來,有關這些煩惱,總蔡繞在我心頭。起先,我自己還沒有十分清醒地意識到,只是覺得心裏不大自在。直到最近一星期前,自己才突然明白過來了,究竟是為什麼煩躁和不安。這工夫,我在收拾早餐桌,而哈羅德正把車開出車房,我們要準備上班去了。只見廚房桌上,攤着今天的報紙,上面擱着哈羅德的眼鏡,他的那把專用的斷柄的咖啡杯,就擱在報紙邊。不知為什麼,這些細微的生活小景,居家氣息,攪得我萬箭鑽心。這種只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彌散着哈羅德的氣息的覺,讓我又看到第一次與他做愛時的自己。那時的我,聽到,看到和到的,就只有哈羅德。他是那樣肆意不羈地、完完全全地俘虜了我,我任憑他恣意地,放縱地在我身上尋覓歡快,卻一點不計較,他從來不過問一下,我的覺如何。可直到今天,我得到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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