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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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中,每3年便由户部主持選閲駐防八旗和外任旗員之女。挑選秀女之時,皇后及內廷主位之親姊妹皆免挑。凡八旗官員、兵丁、閒散之女子,皆備選。挑選之時,首選正黃之滿洲,然後是蒙古,其次為漢軍,最後才是鑲黃之滿、蒙、漢。

四月初,太后下旨:秀女大挑,充裕後宮,繁衍子嗣,繼承宗廟。

皇后自是悶悶不樂,卻也奈何不了祖制。我伴了她賞花聽戲,調脂粉,好歹辰光不那麼難捱。寧嬪了肚子也經常加入我們,經過上次綾布的事情,她對皇后越發恭謹,只是一味的陪小心,皇后得知綾布事件的原委之後,本對她心存了幾分愧疚,又見她如此曲意求好,也就放下心結,待她比往又好了許多,太后這才放下一口氣,倒是太妃似乎對這樣的收尾意尤未盡,對太后道:“咱們皇后娘娘倒象突然轉了子。”太后只淡淡道:“皇后和貞兒,寧嬪她們整的叫了戲班來唱戲,姐姐那麼愛聽戲瞧熱鬧不如去看看,妹妹這裏安靜慣了,怕姐姐受不了。”太妃悻悻的方不做聲。

京中正盛行崑曲,此時,我與皇后,寧嬪,陳嬪及一干貴人,還有幾位深居簡出的老太妃們正坐在漱芳齋,聽着牡丹亭還魂記的遊園一出。

寧嬪笑着對皇后道:“今兒可選了出對景的戲,台上遊園賞,咱們台下不也正是滿園嗎?”皇后聽得她那樣説,也笑道:“倒真的是巧了。”陳嬪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笑道:“呦,咱們寧嬪娘娘已經瞧出來演的是什麼了,我可是隻瞧着熱鬧,卻聽不出意思來,不如台上唱着,寧嬪娘娘來給咱們解釋解釋如何。”陳嬪一向最看不慣寧嬪,儘管寧嬪一直處事小心,待人和氣,陳嬪卻還是氣不過她從宮女一躍竟與自己齊肩,皇后對此亦是心知獨明,陳嬪向來明,卻被嫉妒矇蔽了心智,寧嬪是皇后下旨封的,她這樣明目張膽的蔑視寧嬪,處處和她過不去,只會讓皇后對她不滿,打狗也需看主人呢。

寧嬪情知陳嬪是故意給自己難堪,講解戲詞原本是太監宮女做的,還未説什麼,皇后已然冷冷道:“既然聽不出意思,來這裏做什麼?”陳嬪忙陪笑道:“臣妾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皇后冷笑道:“那就好好待著湊就是了,若還閒冷清,不如陳嬪也上去給咱們眾姐妹唱兩嗓子,怎麼樣?”陳嬪噤聲不敢再説什麼,我和寧嬪只裝了沒有聽見,一心一意的聽戲。

且聽杜麗娘唱道:“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小丫頭香答道:“已分付催花鶯燕借看。”細細在心中品味一番,只覺戲詞妙無比。

皇后卻悄悄扯了我的袖子,道:“唱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懂?”也難怪她不懂,皇后出身蒙古,漢語説的本就不太利,一着急了還是説蒙古話,更何況是這樣文言的戲詞,我笑着小聲給她解釋道:“那個穿粉衫系紅裙的是小姐,她是在説,心裏無端的憂煩愁悶,小丫頭説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告訴催促開花的黃鶯和燕子要慢點,留些光給她們多看幾看。”皇后點點頭,似懂非懂,台上杜麗娘又唱道:“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如線,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我又與皇后解釋道:“她在説幽靜的庭院裏吹來了花絮,搖搖蕩蕩的遊絲不斷。可知,她這一生都喜歡美麗的東西。”皇后卻笑道:“這倒讓我想起了一個好玩意。”我不解的看着她,皇后笑道:“這樣好的,若是在院子裏搭起幾座鞦韆來,豈不好?”我點頭笑讚道:“果然好主意。”皇后見我稱讚,一時興頭,對朵雲道:“去告訴營造司,給各宮裏頭都搭幾座鞦韆來。”朵雲應着去了,我見她此時心情大好,不笑道:“額娘又該説咱們越大越象個孩子了,都是你生的好主意。”皇后笑瞥我一眼,道:“既如此,你可不要拿來耍着玩,正好陪了寧嬪。”我看了寧嬪有八個月的肚子,不由得笑起來,寧嬪低頭看了看自己,也有些害羞的笑笑。

台上杜麗娘已然進了園子,唱道:“進得園來,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如許?”:“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我直聽的痴了去,耳邊一直縈繞不絕她對好景不長的嘆,那幽怨竟象是怨到了五臟六腑一般,那樣的良辰美景,卻奈何天,誰家院,好事就此落了空,心裏驀然一陣悲涼,生些些許不安,隱隱有些不詳之兆。

正尤自出神,忽覺有人叫我,醒過神來卻是皇后,她詫異的看着我,我強笑道:“怎麼了?”寧嬪笑道:“格格出什麼神呢?娘娘在問您,下一出是什麼?”我這才發覺,這齣戲已終,台上諸人正跪着接賞,曲終人散四字悄然爬上心頭,勉強輕聲答道:“下一出,叫,驚夢。”回到寢宮,心裏只是悶悶的不舒暢,便順手拿了本書斜倚在花架下的紫檀木纏絲躺椅上,阿離見我面不豫,只沏了壺白雲茶命了小丫頭送來,我胡亂翻了幾頁,不一會,竟睡了過去。

夢裏,父王帶着幼年的我和庭訓在郊外馳馬,庭訓遠遠的跑在前頭,一邊跑一邊衝我叫道:“姐姐,快來啊。”我使勁着拿着馬鞭馬,卻始終追不上庭訓,漸漸的,庭訓的身影不見了,只剩下一片霧茫茫的。

我翻身下馬焦急的叫道:“庭訓,庭訓,你在哪裏啊,快出來,不要嚇我啊?”庭訓的身影在霧中恍惚出現,我歡喜的跑過去,卻走到一片懸崖前,崖深的看不到底,我害怕極了,一邊往後退,一邊大聲喚道:“庭訓,你在哪啊?”突然,前方隱隱有個人影,我以為是庭訓,急急的跑過去,卻是嶽樂站在那兒,就象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一身鎧甲,英武不凡,我心內一喜,疾步上前抓住嶽樂的手道:“嶽樂,你來了就好了,庭訓不見了,你快幫我找他。”嶽樂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一時竟呆住了,只聽他冷冷道:“不見了就不見了吧,找他做什麼?”我楞楞道:“嶽樂你怎麼了,你在説什麼?”嶽樂一把摔開我的手,道:“孔四格格,你該回廣西去了,你是定南王的女兒,該去繼承他的一切,完成他的遺願。”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覺五內俱焚,搖着頭向後退着,卻一腳踏空,半個身子已在懸崖之外,我緊緊抓住懸崖邊的一株小樹,叫道:“嶽樂,快來救我。”他忙奔至崖邊,伏下身子伸手拉我,卻又突然將手收了回去,臉上浮現出一種悲涼的神,哀聲道:“也許當年,我就不該救你,不該帶你回京城,到如今,一切終是鏡月水花,我還是要眼睜睜看着你掉進萬丈深淵而無能為力。”我大驚,道:“嶽樂,你在説什麼,你到底在説什麼?”他痴痴着望着我,良久,兩行清淚從他眼中出,只見他緩緩站直了身子,終於狠下心轉身離我而去,我心一慌,手一滑,竟然就那樣掉了下去。

只聽得耳邊碧裳焦急的叫道:“格格,格格,您這是怎麼了,快醒醒啊。”勉強睜開雙目,半晌,才知剛才只是個夢而已,身上卻被冷汗浸濕,雙手只是涼冰冰的,心中尤自害怕。

碧裳取了帕子一邊為我拭額頭上細密的汗,一邊試探的問道:“格格可是做噩夢了?奴婢聽着您一時在叫庭訓,一時又在叫安郡王的名字。”碧裳又好奇道:“庭訓可是世子的名字嗎?”我點頭不語,碧裳道:“當年,為何您和世子沒有一起逃離,卻彼此分散了呢?”我仔細回憶着,眼前又出現當年那一幕:叛兵馬上就要到達桂林城下,父王命人關了城門,當凌晨,父王回到王府,讓母妃叫醒了尚在夢中的我和庭訓,來至大堂,父王告訴母妃,一旦城破,自己定然殉國,要母妃帶了我們姐弟逃難而去。母妃雖是柔弱女子,平生沒有違背過父王的意思,但在此生死關頭,母妃卻跪着對父王堅定的道,絕不捨夫而去。父王見無法動搖母妃的念頭,最後決定由兩個母帶着我們姐弟隨同難民一起逃出桂林城。看着已經換上難民衣服卻毫不知事態嚴重的我們姐弟,父王這個鐵骨錚錚,英雄一世的漢子也不由得抱着我下了眼淚,母妃卻顯得格外的堅強,她指着庭訓,蒼白着臉對母道:“這個孩子如果能逃過這次劫難,就把他送到寺裏做和尚吧,不要讓他再象他的父親,一生馳騁南北,卻落個這樣的下場。”我當時恍然間長大了一般,緊緊抱住父王,哭着不肯走,父王終還是鬆了手,任尤母將我們抱出王府。

母帶着我們在城外躲了兩天,親眼瞧見了定南王府的那場大火,那時,我已經知道,父王母妃已不在人世了。後來,李定國發覺定南王的兩個孩子不見了蹤影,命人展開追捕,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兩位母就各自帶着一個孩子逃難,所有的人都知道定南王有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兩個孩子在一起確實危險較大,就這樣,我與庭訓被迫分別,而且,這一別就是五年。

碧裳見我只是沉默不語,亦不敢再問,朱顏輕輕過來回道:“格格,太后那邊打發人來請您過去用晚膳呢。”我回過神來,道:“你親自去前邊回太后,就説我睡了一覺醒來,現正在沐浴,請太后自用,不必等我了。”朱顏應着去了,碧裳吩咐宮女去取水來給我沐浴,一面扶我朝殿內走去。

阿離在我沐浴的木桶裏灑了些花瓣,在寢殿裏點了安息香,我懨懨的坐在盆中,尤着小宮女往身上灑水着,忽的,一道明亮的閃電打了下來,隨即滾雷轟鳴着,狂風大作,阿離和碧裳忙着去關窗子,一面命小宮女給我擦身,以免着涼。

我穿上寢衣站在窗前,光滑的緞子摸在手裏只覺涼颼颼的,窗外,豆大的雨已經下來,打在院子裏初吐芬芳的紫藤架上,頓時,落下不少花瓣,讓人看了直覺心疼。

一時,朱顏從前面回來,後頭跟了些宮女,捧了各膳食,朱顏一邊指揮了宮女將膳食擺放在桌上,一面笑着對我道:“太后説讓您用了晚膳早些歇息,又説今兒夜裏雨大,想是還會打雷,怕您夜裏驚了神兒,特意要離姐姐晚上陪着您睡呢,還要奴婢和碧裳在外頭守夜。”阿離盛了碗紫米蓮子粥給我,我端在手裏細細喝着,聽了太后的叮嚀,不覺眼睛有些濕潤,掩飾的笑道:“我一個人哪裏用的了這些,你們也還沒有用晚膳,都坐下來吧。”這在我宮裏倒也不是希奇事,我一向待她們三個親厚,不把她們當做下人看,碧裳聽我這樣説,早就喜孜孜的笑着坐下來動筷子,朱顏卻對阿離笑道:“離姐姐可是坐不得呢。”阿離奇道:“這話怎麼説?”朱顏笑道:“皇后娘娘知道您打絡子打的好,想讓您過去打幾給荷袋做穗子,這會子在前邊立等着您過去呢。”阿離急道:“這死丫頭,怎麼不早説,怎麼好讓娘娘在那裏等着?”朱顏依然不緊不慢的笑道:“太后叮囑的話總得要我先回了格格啊,不然,離姐姐又該説我不分主次了。”阿離氣結,碧裳早笑的不行,拿着筷子只是夾不住東西,我亦笑道:“只在這裏打嘴皮子官司,阿離還不快去。”阿離這才醒過來,急急的往前邊去,還不忘回頭道:“看我回來再怎麼收拾你。”朱顏笑着坐下來自吃了起來,碧裳嘻嘻哈哈的在那裏説笑着,倒也熱鬧,我的憂煩亦沖淡了不少。

一時吃畢,朱顏和碧裳指揮着宮女們收拾桌子,我坐了八寶琉璃鏡前拿了碧玉梳理着髮絲,碧玉梳在烏黑的髮間穿梭着,閃出熒熒的光芒,煞是好看。

朱顏和碧裳收拾完走過來,朱顏從我手中接了梳子輕柔的為我梳着,外頭風雨雷電加,殿內卻另有一番温情,安息香悠悠的燃着,碧裳不由得打了個哈欠,道:“離姐姐怎麼還不回來?”我尚未接話,只聽得門忽的被推來,阿離一身水汪汪的闖了進來,我們三人皆是一驚,碧裳道:“離姐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沒有撐傘?”阿離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我,有些欣喜又有些惶恐的小聲道:“格格,胡宮山胡先生回來了。”我頓時如遭雷擊一般,竟不能言語,外頭一聲炸雷,驚的我反應過來,顫抖着問道:“他,現在在哪裏?”阿離道:“太后正與他在東暖閣裏密談,把皇后娘娘都支開了。”我恍恍惚惚着就往門外去,阿離一把拉住了我,道:“格格,太后説了,雨太大,要您不要過去了。”我和阿離的手握着,一樣的冰涼,直涼到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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