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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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她老是在惹麻煩,出岔錯,沒一天不遭爸媽的責備,但是姐姐總是護她,不是討饒求情,就是頂罪受罰。別以為這樣她會懂得報恩,她偏愛調皮作姐妹,可是姐姐終究不曾生氣,她太疼她了,好處都留給她,比如説姐姐的零用錢,倒有一半是她幫忙在花。還説呢,今早她臨出門的當兒,姐姐從房間出來,又把一疊鈔票給她。譁,有五千元之多呢!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反而遲疑起來。

姐姐硬要她拿下,説她自己不再需要用錢了。

姐姐是昨天從台北的校舍回家來的,不知道是否坐車坐累了,神情看來很是晦暗疲憊。她打了一晚上電話,不知道找什麼人,始終沒有着落,又好像一夜沒有睡好,今晨起來,漂亮的眼睛絡織着血絲,臉凝白得好像剛從冰箱倒出來的鮮

“以霏,”不是事態嚴重,她是絕少對姐姐直呼其名的。

“你是不是病了?”以霏搖頭,勉強一笑,握住她的手,勁道好軟柔。

“你不是七點鐘在車站集合嗎?”她抬手要看錶,腕上空蕩蕩的,她慘叫一聲:“完蛋!我昨天又把表摔壞了!”以霏搖搖頭,返身回房,拿了自己那隻繫有繡花錶帶,十分雅緻的手錶出來,仔細為妹妹佩上。

“以後這隻表就給你了。”以霏柔聲道。

“真的?真的?哦,耶!”小丫頭樂不可支。姐姐這隻表,她覬覦有好一陣子了。不知道為什麼,妹妹穿戴用的,就是特別有靈氣。

姐姐喜歡的東西,十有八九,她都要來得更中意,不旋踵也都要落入她手裏。

“路上小心。”以霏叮嚀着,拉着妹妹的手,遲遲不放,臉上竟有種如是依依不捨的表情。妹妹唎嘴一笑,出小巧整齊的牙齒,響亮回道:“沒問題。”闖禍凡事總説沒問題。以霏卻彷佛放不下心。

“你可要乖乖的,要聽爸爸媽媽的話,要照顧爸爸媽媽呀。”女孩愣了愣。姐姐的神情好奇怪,嗓子帶着哽咽,好像就要哭了似的。她不過就和同學去爬個山,而且今天要聽的也該是劣謨的話,不是爸媽的話,爸媽到香港旅遊去了,不是嗎?她變得不安了,躊躇喊了聲:“姐…”以霏驀然把妹妹擁入懷裏,下巴抵在她肩上,纖秀的身子直顫着,像在嗚咽。很快她把妹妹推開,擠出笑容。

“好出門了,你不是要洗刷遲到大王的恥辱?”見姐姐笑了,她才跟着笑逐顏開,拎起揹包往大門衝。﹁晚上買好吃的東西回來給你!”話一拋,她身懷鉅款,手戴繡花表,興匆匆出門玩樂去了。

直到暮低垂,這才蓬頭垢面的回來。

屋裏頭異樣地寧靜。

“姐,你説氣不氣人,有個男生一路笑我的貓頭鷹揹包像只大蝙蝠…”女孩踩步走到姐姐房間,用膝蓋頂開微合的門扉,見房裏沒人,還覺得納悶。浴室的門被風吹響了,聽來有些荒涼,她回過頭,門開了半扇,裏頭有影子。

“姐…”她走過去,先是一般腥味,門縫下一半是白,一半是紅,白的是瓷磚,紅的她用力貶巴眼睛。那是什麼?嗆鼻的氣味…那是血!

她一腳把門踢開,赫然眼前,都來不及發抖,整個人就結冰了,沒法子氣,沒法子尖叫,沒法子動彈,不能做一切反應,一輩子從不曾這樣魂飛魄散過。

浴室裏背窗的角隅,她那總是甜孜孜、笑盈盈的姐姐,深垂着臉龐,一把黑髮霧一般籠住半側身子,穿一身雪白的睡衣,像朵荷花斜坐在一地紅灩灩的血泊中。

“姐…”她聽見小動物似的驚嘶,那是她的聲音嗎?

以霏一隻手,白皙皙的,落在地面,腕上血模糊,暗紅的血絲,蔓藤一樣爬了一地。這是惡作劇,一定是!姐姐在開玩笑,在作她,嚇唬她!

“起來,以霏!”她尖着嗓子喊。

“你別想嚇倒我,我拆穿你了…起來、你起來呀!”她吼着,叫着,求着。

以霏不言不語,不移不動,像座木雕,像尊石像,像…像個死人。

她撲向前去,抓着姐姐的雙肩,拚命搖撼她。已經來不及了,還是想把她叫醒。

“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聲嘶力竭地質問。

“你到底怎麼了?你醒來,你説話呀!”她跌跌撞撞奔出去打電話,再跌跌撞撞奔回來,抱住姐姐沈甸甸的身子,想暖和她,等救護車來救她。嗓子失了聲,雙依然翕動着,一遍遍追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以霏的泛成灰白了,一雙眼睛也永遠合上了,問不出的答案和理由。可是答案和理由就在那裏…在姐姐死前一把燒了的灰燼裏。

一座焦黑的小金字塔;記,信件和相片,堆在以霏腳邊,俱已成灰。

姐姐終究是去了,成了一抹美麗緲茫的霞光,不復再得,但那灘血泊,那堆灰燼,和灰燼裏燒得只剩一半的相片,卻從此停留在她的生命裏,化成夢魔,混為一片,而含混中總有個畫面特別清楚。

相片上那張臉。

一張年輕人的臉,黑髮凌亂,雙眉飛揚,還有一雙即使在枯黃的相片上看來,都教人驚心動魄的炯炯目光。

八年了,八年來她始終記得那張臉,始終夢着那張臉,也始終恨着那張臉。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張血泊裏的臉,灰燼裏的臉,夢魘裏的臉,在八年後的此時此刻,竟這樣神靈活現地向她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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