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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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宵,真空管送出的爵士樂,帶着鼻音,睡而未睡。惟則站在紫絨沙發邊,搖盪手上半杯白蘭地,未飲而飲。突然間,起居室的門破天荒似的被擂開來,惟則什麼都還沒有看清楚,就給來人一記拳頭擊中下巴,倒坐在沙發上,酒紅濺了一手。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那三天不見人的堂弟,惟剛,雙手揪住他的衣領,傾軋在他鼻尖狂吼。

“你對她做了什麼?”

“放手,惟剛!”惟則驚怒加,往後掙開來。

“我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

“我在説以霏…梁以霏,”惟剛兩眼冒兇光,額上青筋綻,惟則幾乎可看它們在突跳。

他和惟剛做了三十年兄弟,從沒見過他這副駭人的模樣。

“那個懷了你的孩子去尋短見的女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竟是這麼一個卑劣、懦弱、不負責任、沒有良心的男人!你這樣對待她!你害死了她!”這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漫天的冰雹向惟剛當頭掃下來。

惟則驚懾地半仰在沙發上,居然還在手上的酒杯,終於咚地落了地。他顫索地抬起手,把臉矇住,指間斑斑的酒紅,血一般。

“她讓我不過氣來…我不是不愛她,但我也得呼子!”他呻道,一張臉圍在柵欄似的十指後面,局迫得可憐。

“她受不了一點差池,一點瑕疵…白鞋踩了泥巴,也不管電影就要開演了,非得回宿舍換鞋不可;沒洗手不能摸她的臉,摸了她的頭髮就不能摸她的下巴。她活在一塵不染的世界裏,她要的也是個一塵不染、完全封閉的愛情。是的,她把一切給了我,做什麼都在為我奉獻,所有知覺意識全釘着我一個人。她斤斤計較我的一舉一動,一點玩笑也不起!一次我逗她,説我其實喜歡的是豐滿的女孩,接下來一天,無論怎麼道歉,怎麼賠罪,怎麼哄怎麼勸,她硬是一句話不説,她不發脾氣,也不和我吵,就是一句話不説,那天回來,我整個人也差不多虛了。”惟則的雙手自臉上滑下來,他把後腦勺往椅背一靠,一隻手背重重疊在額頭上,閉緊了眸子。

“北海岸那一夜,那一夜我對她情不自,我明知道不能,但她太動人…如果,如丙她能多一點折衝,她能人化一點,我願意和她綁一輩子,”他忽然嘿嘿笑了起來,又澳口道:“…或許過個幾年我願意,畢竟兩個人的子都還長。可是從那天開始,她更投入了,她那種愛法會把人甜死、膩死、悶死!

我不能不走開去透口氣,也希望她冷卻一點。是,我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可是我並沒有忘記她,我只是…”

“你只是在逃避!”惟剛到底壓不住怒氣地喝叱。

“她急着找你時,你心裏已經有譜了。

你敢做的,就算是苦果,也要能擔,你卻逃之夭夭!我哪裏知道她給你擺佈得這麼慘,後來她找我,穩櫎穩櫎”他卻説不下去了,惟則趁此嘿嘿冷笑起來。

“你也在逃避,”他堂兄向他還以顏

“你不肯理會她!

你心裏愛她愛得發狂,但是心腸太軟,自尊心又太強,自以為有成人之美,有君子之風,不願和我搶,偏偏對她用情太深,心裏又不能放…終究只能逃避她。她三番兩次想見見你,你總是躲着,怕見了她痛苦更深。到頭來她還是必須找你投靠,她或許明白了,我救不了她,你才是救星…你卻不理不睬,你能救而不救,你才是害死她的人!”惟剛不想一轉眼所有罪過又全數落到他頭上,他的背脊涼颼颼的,一雙掌心全是冷汗。

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怨恨他如此之切。可是她今晚忙亂穿上衣服,不肯再聽一句解説,淚漣漣跑出套房那時,又是怎麼指控他的?

她説他對以霏始亂終棄!哦,不,不,她是完全搞錯了。從頭到尾和以霏難分難解的,是他堂兄惟則,不是他,不是他。

惟則着眉頭,睜開一隻眼睛覷他,譏嘲道:“你失蹤了三天,回來就追究這個…

是以霏向你託夢了嗎?”惟剛把雙手入夾克口袋,抬頭仰望天花板,回道:“以霏八年不託夢,約卻詛咒了我八年。”

“約?”一聽到這名字,惟則慢慢坐起來,打量着堂弟。

“你和她談過?

你們碰過面了?什麼時候?”惟剛掉過頭來,定定地,深深地凝視他堂兄。

“今晚,剛剛…她在路上看見我,跟回了見飛,跑到十樓找我,我們…前半小時才分手。”惟則半晌沒有吭聲,一徑瞧着惟剛,視線在他臉龐上探着、尋着、搜索着。

神情像燭光,忽明忽減。然後,他開始氣。惟剛沒見過一個人光憑坐在那兒,便可以得天塌了似的。惟則俊白的面孔漸漸冒出紅光,最後竟燒得滿面紫脹。

“你這混球,你碰了她!”惟則赫然從沙發上彈起,狠狠向他堂弟揮了一拳,把惟剛打得踉蹌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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