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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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腳步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在了一扇菱花石窗旁,藏澈站在窗旁,眼角餘光瞟見一枝太平花的枝葉長進了窗花格內,枝頭幾朵的太平花開得正好,他伸手捻下一枝幾朵太平花,遞到了元潤玉面前。

元潤玉看着他手裏的花,起初不明所以,最後略帶了一絲遲疑,在他面前攤開手心,就見他笑着把花到她手上。

“知道這花的名字嗎?”

“太平花,又有一稱,叫太平瑞聖花。”元潤玉點點頭,捻起了細枝,轉了一轉,幾朵白花就像是珠鈿般輕輕搖曳生香,她與鴻兒太過稔,到他送過她很多東西與食物,卻不曾想過要送花給她,所以説起來,這太平花,竟然是她生平第一次從男人手裏收到的鮮花。

“在這『浣絲閣』裏裏外外,種植了不下五六十株的太平花,何家廣栽祥瑞之花,在世人面前,一向也都是樂善好施,長年施粥施藥,何老爺更是有活菩薩的美名,卻沒想到,這樣的善心人家,可以狠得下心腸把他們的親生骨,送予賤民當兒子,斷其後路,會有今天的下場,也該説是何家咎由自取。”

“你到底想説什麼?”元潤玉看着他原本温潤的眼眸深處,閃過冷冽的光芒,心裏隱約有不好的預

藏澈笑而不答,調頭離開,元潤玉沒得到他的答案,急忙地追在他身後,疊聲問道:“就算最後得了『浣絲閣』的是『京盛堂』,你也沒道理要趕他們離開,是不是?!他們一個個都是織錦的好手,留他們下來是大大的有益,我想不出來有任何理由,讓你要捨棄他們啊!”

“對我而舌?”藏澈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轉回過頭,只差一些些,元潤玉就要撞進他的膛,但她只來得及縮回身子,沒來得及收回想要推開他,最後卻抵按在他口的右手,在想回時,已經被他一把握住,她用了力氣卻掙不開,只能抬起頭,聽他繼續説下去,“『浣絲閣』值錢的是這塊招牌,你以為世人皆像你一樣,錦緞上有半點出入異樣,他們都能夠看得出來?不,這世上多得是眼不盲,心卻似瞎子的人,他們認的是『浣絲閣』這張招牌,至於錦布的好或壞,已經不是太重要了。”元潤玉愣了好半晌,聽他字句冷酷,卻能面帶微笑的説着,讓她忍不住想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究竟是誰説『京盛堂』的藏大總管格謙恭且温順?

誰説他親切慷慨,與人為善?

又是誰説他做生意誠不欺客?

如果,在世人眼裏的藏澈如此善良而美好,那方才在她面前説出那些話的人,究竟是誰呢?

元潤玉忍了幾忍,終於沒讓自己對此表示疑問,只是很肯定地回答道:“不,你的説法,我不認同。”

“喔?”藏澈心裏覺得好笑,想她忍住了心裏的念頭,卻沒忍住讓那些表情盡顯於,見她眉心困惑地微蹙,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麼?

“別欺騙相信自己的人,尤其對方是無辜的,更不該欺騙,這是我們夫人一直教我的做人原則,對我而言,那些客人就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被欺騙,難道不是嗎?”藏澈見她目光急切,想要從他這裏討到説法,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無比認真的神情,會讓他想要逗逗她,即便他心裏完全沒有想要欺客的想法,但説出口時,又是字字句句都是商的言論。

“那你就最好想個説法,來説服我同意你想做的事,我們都是親眼所見,何世宗在不知去向之前,仍買了不少庫料進來,這就代表了他仍舊想要好好經營『浣絲閣』這個百年祖業,不可能輕易將它給賣掉,所以,眼下有極大的可能,你們『雲揚號』所持的買賣書契,是那位小少爺所畫押,這一點,你家的鴻兒少爺或許也向你提過?”

“…”元潤玉答不上來,低頭沉默。

問驚鴻確實對她提過這個可能,畢竟庫料充實,實在看不出來何世宗有打算要拋棄這個百年家業。

相反的,她這幾天又去了庫房兩趟,有老陶的解釋,她知道何世宗讓人採買了不少上好的絲線,其中甚至於還有金線。

老陶説少爺看好了眼下太平盛世,似乎有打算再聘回幾個老織手當顧問,以他們練的技巧教導後進,再度量產被稱為“金寶地”的妝花錦,那小梭挖花織法華美富麗,大量金線鋪地,再加上幾個『浣絲閣』獨門手藝,即便市價幾尺布就要百兩銀子,還是供不應求。

她忘不掉老陶説這些話時眉開眼笑的表情,好像已經可以看見他的好少爺重振當年『浣絲閣』的風光。

她不忍心見到…不行,她真的無法坐視不管。

元潤玉咬咬牙,拔腿追上在她沉默不語之時,已經轉身離去的藏澈腳步,一個衝動,從背後拉住了他的霜袍服。

“還有事嗎?”藏澈回眸,先是瞥了她捉住他衣袍不放的柔荑,然後抬眸看着她的臉蛋,見她還未啓語,已經是不住的搖頭。

“要我如何求你,你才肯答應?”

“為了這些人,元小總管有必要做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如果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你要了他們多少好處呢!”

“這話擺明是含血噴人,藏大總管,你不要欺人太甚。”話雖如此,元潤玉還是沒放開手裏緊揪的男人袍服,她不知道為什麼在藏澈面前,她就特別容易生氣,但是,她還是不想輕易放棄一絲毫可能説服這個人的機會,所以心裏雖然氣極了,還是不願輕易鬆手。

“這樣就欺人太甚?那如果我告訴你,因為是你,所以,你的主意,我就是不願答應,這話,是不是又更過分些了?”

“你這擺明了只是想與我唱反調!”

“是,又如何?”這時候,元潤玉沒有發現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十分靠近前堂,他們不小的動靜引起了不少人投注目光,她一時氣不過,用力地把他扯過來,但是,把他扯到面前時,才想到她不能用教訓問驚鴻的方式待他。

藏澈沒想到她一個女兒家,會以如此魯的方式把他揪過去,一時不防,踉蹌被拉到她面前,近得只消低下頭,鼻端下的氣息就能拂過她的額髮,聞到她沁出的淡淡馨香。

就在他還未來得及聞出她身上究竟是什麼香味,她已經發現自己太沖動,急急地想推開他,這時,方才那名與藏澈説話的十七八歲少年熱心地走過來。

“元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藏澈搶先代她回答,眼眸中一抹狡猾的笑意掠過,大掌握住元潤玉的手,斂眸瞅着她笑道:“玉姐姐只是與我有些口角爭執,是我不好惹惱了玉姐姐,讓我們把話説開就好,是不是?玉姐姐。”少年不疑有他,實在是藏澈看起來遠比實際年紀輕上許多,就連初次見面時,元潤玉都曾經把他看了,更別説藏澈故意想騙人時,那深深的笑,嘴邊一顆小梨渦,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像個頑皮的大男孩。

“本來瞧着你們以為是同輩,原來,爺你還比元姑娘小啊!元姑娘是好人,爺別太欺負她啊!”

“我知道,我這不就在討她歡心,求她原諒嗎?”元潤玉愣愣地抬眸看着他,不明白為何事情竟然急轉直下,變成這副德,她搖頭道:“你明明就不是我的——”

“玉姐姐。”藏澈先發制人,緊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副受傷頗深的模樣,“千錯萬錯,都是瑤官不好,惹玉姐姐生氣,沒關係,你可以打我罵我,就只是千萬不要動氣,我不想姐姐氣壞了身子,要是玉姐姐不好了,弟弟我怎麼辦?”

“你…這個人…”元潤玉看着自己被他按在心口的手,受從他膛透出的炙熱温度,最後,才抬起頭瞪着他的笑臉。

在她心裏,與其説是震驚,不如説是嚇傻了,一雙美目眨巴了幾次,但都仍舊瞪着藏澈不放,想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外貌一表堂堂,在商場上應該也算是一把椅的『京盛堂』大總管,竟然無恥到一口一句“玉姐姐”對她裝撒嬌,就不會覺得有失身分嗎?

“你…放手!”元潤玉使勁兒想要回被他握住的手,卻是被他緊牢地握住,一動也不能。

“玉姐姐先説不怪瑤官了,我才放手。”

“我説,我不是你的玉姐姐,你——”

“玉姐姐説這話,可是真的與瑤官置氣了?”藏澈仍是微笑,旁人看不見,但是,在他面前的元潤玉卻看得無比清楚,在這個人眼裏隱隱合着威脅,不需隻字詞組,就讓她知道自己最好乖乖配合他演戲,要不後果自負。

“我沒有與你置氣,你可以放手了。”末了,她低頭悶悶地説道。

得到她順從的回答,藏澈沒有立刻放手,似乎享受將她微涼的小手握在掌心的覺,只是翹起一邊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上笑痕。

在聽分號掌櫃説起元潤玉讓『浣絲閣』的人自力織布更生,不損兩家商號分毫銀兩,這主意雖然有些婦人之仁,倒不失為解決眼前困境的好方法,教他原本還以為人稱『宸虎園』第二代小總管有什麼天大本領。

但是,經此一番談話,如今,在他看來,相較起沈晚芽這個第一代小總管長袖善舞的本事與手腕,元潤玉不過就是有幾分勇謀,看似聰慧,其實不過是多有小聰明,然而,卻也因此徒然多惹人忌諱罷了!

他在心裏替她嘆了口氣,比起庸庸碌碌的尋常人,其實,元潤玉這種人是更加愚蠢的…

不,這麼説來似乎不厚道了些,她不蠢笨,但沒弱小到會教人同情援助,也沒強大到會教人真心忌憚服從。

偏偏,卻又見不得弱小在她面前受害,只能説她這個人,一腔熱血,卻不懂得做人處事,不能只憑靠毫無章法的匹夫之勇…藏澈太明白世人的膚淺眼光,知道她這種好人,就算是為人把自己的命都給賠上了,非但討不到半點好處,還會被説是愚蠢。

“放手。”見他沒有動靜,元潤玉忍不住開口催促道。

最後,藏澈終於放開手,卻不是因為她的催促,而是當他抬起眸光時,看見了桑梓不知何時也來了『浣絲閣』,站在不遠之外看着他們,他放開元潤玉,提步走向桑梓,知道這個好兄弟必定是有要事過來尋他。

“有消息了?”藏澈開門見山,語氣輕淡。

桑梓點頭,一臉正,目光卻是忍不住越過藏澈的肩畔,看着一邊着手腕,一邊朝着藏澈背後做鬼臉的元潤玉,對藏澈輕笑道:“玉姐姐?”

“你聽見了?”藏澈聽好兄弟語帶嘲笑,卻也沒到絲毫窘赧,反倒是一臉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得不可思議,“元宵那夜你不也親耳聽見她説的話了?在她眼裏,我不知道是哪家不學好的年輕少爺,既然,她想倚少賣老,我稱她的心,不好嗎?”

“瑤官,你…”話到嘴邊,看見藏澈噙在畔的笑痕,以及那一顆平素不容易見到的小梨渦,桑梓卻忽然不打算説了。

他年紀虛長了藏澈一歲,年紀最相近,從小一起長大,他最是知道藏澈不喜歡被人打擾自己樂在其中的遊戲,如果不能陪着他一起玩,就最好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為妙,是以他話鋒一轉,迴歸正題道:“你料想得不錯,他就在這附近,想要引他出來,瑤官,你可有什麼好辦法?”藏澈與桑梓相視一眼,不到須臾的功夫,桑梓便見到這個人眼裏閃過一抹陰冷的笑,知道他心裏必定有了應對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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