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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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婷婷不知説什麼好。淚水在她眼睛裏一滴滴湧出來。
“在我們這個社會,老師是最應該受到尊重的,因為一切應該受尊重的人都是你們培養出來的。”李向南握着婷婷的手深情地説“我們來得太晚了。請你和孩子們原諒縣委好嗎?”婷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淚水了下來。
李向南又和孩子們招招手,同常委們一起往教室外走。走到門口,他想起什麼,在窯環視了一下,目光尋到了林虹。林虹也在黑暗中看着他。李向南想説什麼,但是沒説,轉過身隨着人羣走了。聽着院子裏一片雜沓的腳步聲遠去,林虹像在想什麼遙遠的事情,目光沉入恍惚。
外面的雨小了,飄着雨星。李向南同常委們一起出了院子。他目光沉鬱地看了看人羣,説道:“我領大家再參觀一個地方。”隨即轉過頭,帶着隊伍往前走。整個隊伍也沉默地行進着。
一直順着來路往回走。傅老順窯門口搖着尾巴看着他們的狗,騾馬嚼着草料的牲口棚,拉着羊繩的獨木橋,修好台階的泥濘土坡,都一個一個過去了。泥水在沉重的步伐下嘩啦嘩啦濺響着。
李向南現在有的絕不只是對潘苟世的憤怒,也絕不只是對孩子們的憐愛歉疚,而是一種遠比這些更深刻更復雜的情緒。孩子們是純真活潑的,他們的處境則是可憐的;婷婷的信念是單純虔誠的,她的處境卻是複雜的。這些善良弱的形象比任何成
人物的言行更強烈鮮明地照
出一些角落的愚昧和黑暗。在政治上查處潘苟世這些人的專橫無能,打擊顧榮在古陵盤
錯節的勢力,統一全體縣委常委的思想,這原本是他下鄉之行處心積慮的事情,但現在不那麼強烈地
引他的注意了。那只是他作為縣委書記現實忙忙碌碌時的最直接、最表層的思想和目的
。然而,任何一個人都還有他更深一層、更深兩層以至更深三層的思想。正是在那最深層的思想中,一個人才真正表現出他的個
,李向南才作為李向南存在着。或許,現在擠掉潘苟世這包膿的任務已沒大困難;或許,更主要是因為剛才教室的情景觸動了他深處的情
(那些情
甚至還凝聚着他少年時代的愛憎),使他從自己對歷史的探求、對社會的理想,也就是使他從自己畢生要為之奮鬥的事業來
察現狀。他是很自信甚至還偶爾有些欣賞自己的幹練和政治手腕的,那是複雜的社會生活給予他的。但是,如果他只是一個鐵腕的李向南,他會由衷地憎惡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追求。作為這一代人,他既對以往的全部優秀傳統有着天然的親切
和
悉通曉,又對當代世界科學文明的全部新
有着
鋭
受和廣博借鑑;既有思想家的理智
察,又有着理想主義的生動
情。他的全部理智和情
凝聚在一起,使他立志為一個儘可能(“盡”字不能丟,那是他的全部熱情想像“可能”二字也不能丟,那是他的全部冷靜估計)理想的社會而奮鬥。剛才,在陰暗濕濘的窯
中,看着那些泥濘中的小腳丫和天真閃亮的眼睛,看着像片綠葉一樣纖弱單純的婷婷,他很動
情。那是一個青年李向南的
情。婷婷、孩子們的純真可愛,
動着他對理想社會追求的情
。而在潘苟世的愚昧專橫中,卻能
覺到整個社會滯留的那股可怕的陳腐勢力。它過去造成過民族的悲劇,現在依然力圖窒息整個人民。在古陵,在橫嶺峪,在剛才黑暗教室中的那幕場景中,包含着決定整個歷史進程的
本的社會矛盾。要深刻地揭示它。這絕不只是改組一個領導班子的政治算術。
進了公社大院,李向南站住了。人們也都散在他身旁。李向南看了看潘苟世,環指了一下公社大院東南西三面的青磚瓦房,冷冷説道:“把房門都打開,請大家參觀一下。”潘苟世立刻明白了什麼。他結結巴巴地想解釋幾句,卻什麼也沒敢説出來。
門一個一個被打開了。
“你領着參觀,一間一間的介紹。”李向南吩咐道。
潘苟世額頭着汗,狼狽不堪。
第一間,二十多平米的大房間,正面一門一窗,綠漆油飾,玻璃透亮。走進去,對面是高大敞亮的四扇窗。牆壁四白落地,水泥地面。辦公桌、椅子、文件櫃、報架、綠的鐵皮保險箱。屋裏擺設不多,略顯空蕩,傢俱質地比較
糙。房頂吊着
光燈。
“幹什麼用的?”李向南問道。
“這,這是潘來發的辦公室。”潘苟世介紹道。
第二間,與第一間完全一樣,不過當了卧室。有單人牀、牀頭櫃、臉盆架、桌子,很髒的被子散攤在牀上,滿地的煙灰、糖紙、瓜子皮,一雙着臭襪子的鞋,一隻在牀東,一隻在牀西。牀頭枕邊亂放着十幾本小人書。潘苟世看見李向南注意到了牀頭的小人書,額頭又沁出一層汗珠來。
“這是來、來、來發的宿舍。”他介紹道。
第三間、第四間還是同樣的房間。辦公桌上落滿了塵土。説不清楚過去是誰辦公,將來是幹什麼用。
第五間,規格不同了,比前面的房間大三倍。潘苟世説“這是另、另外的一個會議室。”屋裏放着一個落滿塵土的乒乓球枱,牆角斜倚着幾十杆紅綠彩旗,地上堆放着鑼鼓鐃鑔等,也落滿了塵土。
一間一間地進去,一間一間地出來。潘苟世越介紹越汗水淋漓,特別是介紹到最後,他口吃得厲害:“這是、是、是我、我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規格高了一級。是裏外套間。每一間同公社其他負責人的辦公室都一樣大。牆上多了一個黑木貼金的古式大擺鍾。他還另有一間宿舍,比潘來發的更髒,相同的是牀頭也有許多小人書,紅紅綠綠的,多是《三國演義》、《楊家將》之類。
“這是你看的?”李向南指着那些小人書問。
“啊,啊…”潘苟世惶亂不安地説不上來。
李向南從小人書裏出幾個疊成寸半寬長條當書籤的紅頭中央文件來,打開看了看,抬頭看着潘苟世:“這都是些什麼文件,還記得嗎?”潘苟世答不上來。李向南輕輕哼了一聲,放在了牀頭櫃上。
人羣很快轉了一圈。七個公社幹部,大小二十五間房子,加上電話室、傳達室,是二十七間。
“有什麼想啊?”李向南在院子裏站住,看着潘苟世問道。
“先把這兒的會議室騰、騰出一間來吧。”潘苟世察看着李向南的臉,回答道。他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什麼時候騰啊?”
“最近幾天。”
“不行,”李向南説道“今天就讓學生們搬過來。那窯太危險。有困難嗎?”
“啊,沒有。”
“學生們暫時搬到這兒,可以每天提醒你們抓緊時間解決教室問題。”
“是是。”
“我剛才讓你考慮一下,自己這個公社書記當得稱職不稱職,考慮了嗎?”
“我…我我不稱職。”
“是真話嗎?”李向南打量着他“對於不稱職的幹部,你知道應該怎麼辦嗎?”
“我…”潘苟世滿額着大汗。
“好,你先一邊工作一邊檢查,聽候常委會回縣裏開會正式對你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