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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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覺得鼻子一酸,眼淚一下湧上來:“大爺,您放心,我們一定蓋。”老人的嘴又無聲地微微翕動着。

這次趙大魁聽懂了:“爹,您説的是筐吧?

筐咋了?

您是讓把您編好的那幾個筐再賣了,把錢再加進去,是吧?”老人又合了一下眼。

“爹,您還要説什麼?”老人的嘴微微動着,他在無聲地説着他自己才懂的話:“羊…別讓它走了…羊…別…讓它…走了…”

“爹,您説的是羊,是吧?

羊,怎麼了?

什麼羊啊?”趙大魁哽咽地問道。

老人睜着眼,依然無聲地説着,他的嘴的翕動越來越微小。羊,他的鳳凰嶺的野山羊,不要讓它走了。鳳凰嶺的一鳥一獸,不要讓它們嚇走了。他説着,可沒人能聽懂,沒人知道他這個秘密。他的嘴的翕動已經完全停止了,可是他的眼還睜着,不肯瞑目。他的眼睛還在説着他那個秘密。他頭頂上的那盞馬燈,剛才曾經照亮了他的一生的回憶,現在抖動着,慢慢暗淡下去,熄滅了。滅了,又忽地跳了一下,亮了,最後終於滅了,冒出一絲餘煙,最後連一絲餘煙也消失了。它留下的是它曾經照亮的那一小片天地。

“爹。”趙大魁撲在老人身上放聲痛哭。

“爺爺。”海海也撲在老人身上大哭起來。

“爹。”兒媳婦捧着那個盛着燉雞的青花白瓷的泡菜罈子跪在牀頭,泣不成聲“您連口湯也沒喝上。”李向南和在場的人們都低下頭默哀。

顫顫巍巍推門進來的是高良傑的母親。她渾身哆嗦着,用枴杖指着高良傑:“你們造的孽啊。”高良傑彎着站在臉盆旁邊,用牙咬着巾,用僅有的一隻手吃力地擰着。左臂的空袖筆直地垂落着。

“你快去給悶大爺跪下。”母親用枴杖用力戳着他。人老眼花,手又打顫,枴杖戳到高良傑耳後,滴嗒嗒出了鮮血。

“我來擰吧。”淑芬上來伸過手。

高良傑克制着悲痛,搖了搖頭。他用牙咬住巾,一下一下擰乾。他走到悶大爺牀頭,雙膝跪了下來,用巾一下一下擦着老人嘴角的白沫,擦着老人的額頭和臉。三十多年前一個風雪天,是這位善良老人暖熱的口,暖活了一個本該失去生存權利的小生命。高良傑使勁低着頭,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落在了老人踏過的土地上。高良傑的母親也在牀邊前僕後仰地訴説着大哭起來。

屋裏又湧進十幾個農民,他們一個個全在老人面前跪下痛哭起來。這裏有被悶大爺用草藥救活過的人,有砍柴摔昏在山澗被悶大爺背了二十里送回家的人,有各種各樣被老人救助過的。現在,在悶大爺離開人世之後,他們都痛疚地念起這個一輩子善良為人的老漢來。有個農民跪在那兒捶痛哭着:“你是為了我們子孫後代死的呀。悶大爺,我們對不起你啊。”然而,老人安靜地躺着,什麼也聽不見了。

李向南同常委們默默走出了小草房。

黑壓壓的人羣靜默地圍站在小草房前,巨大的肅穆、愧疚和悲痛的氣氛籠罩着。幾個人被五花大綁地站在人羣最前面,其中有張鎖子。

“處理我們吧。”張鎖子説。

“你們自己叫大家捆起來的?”李向南問。

“是。”李向南陰沉地看了看他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跟着走出小屋的大隊幹部:“你們大隊考慮怎麼處理吧。”他領着縣委常委們走了。他們沉默地在上千的農民面前走過。沉默地過了鬼愁澗。沉默地過了被荊棘棗刺堵滿的v形山谷。翠綠一片的鳳凰嶺寧靜而清新地展現在面前。李向南和常委們都站住了。面對着莊嚴的充滿生命的綠森林,他們一句話也説不上來。一種巨大的聖潔的東西籠罩着他們,動着他們。滿山蒼松散發着濕涼的清香。鳥雀啾啾鳴叫,整個山林更顯寧靜。這個鳳凰嶺是和悶大爺的生命相聯繫的。現在,悶大爺無怨無恨、不需要任何人念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卻留下了這個綠的鳳凰嶺。

這是他生命的延續。

李向南慢慢回過頭,看見了那個眼睛特別黑的姑娘。她一直跟着他們。他陰鬱地看了看她,她也默默地看着他。

“你是記者吧?”

“我是新華社的,我叫黃平平。”李向南目光沉鬱地看着眼前的鳳凰嶺。

“這個大爺救過你父親?”黃平平問道。

“可他已經忘了。”李向南沒有轉過頭,目光恍惚。

“你怎麼評價他?”黃平平停了一會兒,又問道。

李向南像石像一樣陰沉地默立着。

“你對悶大爺有什麼評價?他應該是最崇高的人,是吧?”李向南猛然轉過頭,火了:“我們沒有權利評價他。他是這塊古老而貧窮的土地的靈魂。

“黃平平默然看着他,看着這個動的縣委書記。

李向南轉過頭凝視着山林。他遠遠看見有個鮮豔的紅點在翠綠的山坡上出現,跳躍着,迅速移近着,那是一個正在跑來的姑娘。

他認出來了,是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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