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下第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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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衣人緩緩道:“香帥可知道這服上染的是誰的血?”他眼睛雖在盯着長衫上的血跡,卻又似乎在望着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了很久,才淡淡笑,接道:“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帥只怕並未聽到過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殺手無常’裴環卻也非等閒人物。”楚留香肅然道:“晚輩雖年輕識淺,卻也知道‘殺手無常’手中一雙無常鈎打遍南七省,卻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輩手上。”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他神思似已回到遙遠的往,緩緩的敍説着。

楚留香眼前彷彿已展出一幅肅殺蒼涼的圖畫。

貝漏山,暮蒼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胄,獨立在寒風中,山崖上,望着面貌猙獰的“殺手無常”緩緩走了過來。

然後劍光一閃。

鮮血濺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灑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緩緩道:“如今三十年的歲月經已消逝,但他們的血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楚留香道:“他們的血?難道這些鐵匝及…”薛衣人冷冷道:“香帥難道不明白血衣人這三字是如何來的?”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鐵匣,想到每個鐵匣裏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長衫,每件長衫上都染着一個人的鮮血,每滴鮮血中都包含着一個令人慷慨昂的故事,每個故事中都必有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想到這裏,楚留香心底也不泛起一陣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劍下無情,就是這柄劍,不知飲下了多少人的鮮血。”他劍光一閃,忽然閃電殿向楚留香刺了出來。

見到中原點紅時,楚留香已覺得他劍法之快,當世無雙,見到帥一帆時,楚留香就覺得一點紅還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劍,見到那“白痴”時,楚留香又覺得帥一帆的劍法不算什麼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快劍”

薛衣人這一劍刺來竟來得完全無影無蹤誰也看不出他這一劍是如何出手,是從哪裏刺過來的。

楚留香居然本沒有閃避。

但這快如閃電般的雷盟的一劍,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處,就忽然停頓了,停時就像發時同樣快,同樣突然,同樣令人不可捉模,不可思議,這“一停”實比“一發”更令楚留香驚訝。

薛衣人發這一劍時顯然還未盡全力否則就停不下來了,他未使全力時刺出的一切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來那還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驚異。

這一劍到了他咽喉時,他非但神不變,而且連眼都未眨,這年輕人已有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糜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單隻這份定力又隱然有一代宗主的氣魄。

劍尖雖還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劍氣卻已刺人他的肌膚,他喉頭的皮膚上雖已起了顆顆寒慄,面上卻依然未動聲,對楚留香説來,被人用劍尖抵着咽喉,這已不是第一次趟。

雖然他也知道這一次的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這麼快的劍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沒有人能閃避開了,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為了我的劍而來的?”楚留香笑了,道:“你以為我想來偷你的劍?”薛衣人道:“楚香帥的名聲,我早已久仰得很。”楚留香道:“那麼你就該知道他從未在朋友身上打過主意。”薛衣人道:“無論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許你這次就是例外。”楚留香道:“這次我為何要例外?”薛衣人道:“你對劍不但很有學問,也很有興趣,是麼?”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錯,我對劍很有興趣,我對紅燒也很有興趣,但我卻從未想過偷條豬回家去養着。”薛衣人厲聲道:“那麼爾是為何而來的?”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劍對着的我的脖子時,我通常都不喜歡顧他説話。”薛衣人道:“你喜歡我把劍刺下去?”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會刺冷劍的人,那麼我就真看錯你了,我若看錯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只能怨我目已有眼無珠,一點也不冤枉。”薛衣人凝注了他很久,綏緩道:“你從來沒有看錯過人麼?”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讓他手裏拿着劍,站在我身旁,就絕不會看錯他。”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渾身是膽,果然名不虛傳。”

“嗆”的一聲,劍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説楚留香是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莊來的,我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的。”楚留香笑道:“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薛衣人笑容又逐漸消失道:“香帥到施家去,莫非就是為了要叫花金弓帶你來見我。”楚留香笑道:“薛大俠既已退隱林泉,在下要見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薛衣人目光聞動道:“你為何如此急着見我?”楚留香沉了半晌,道:“大約三四年以前江湖中忽然出現了一羣職業刺客。”薛衣人聳然道:“職業刺客?”楚留香道:“不錯,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惡,只以殺人為業,無論誰只要出得起價錢,他們就會為他殺人。”他嘆了口氣,接道:“他們無論什麼人都殺,黑道的他們也殺,白道他們也殺。就算那些與武林毫無關連的人他們都殺,就因為如此,所以我認為他們實在比那些殺人放火的強盜還要可恨,還要可怕,因為強盜殺人至少還要選擇選擇對象。”薛衣人動容道;“江湖中出了這種人,我怎麼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楚留香道:“這些人行事很隱秘,若非他們找到我頭上來,我也一點也不知道。”薛衣人笑道:“他們若是算計到香帥身上,只怕已離末不遠。”楚留香道:“這些人現在的確已死的死,傷的傷,不復再能為惡,只不過…這些人的首領卻至今仍道遙法外。”薛衣人道:“他們的首領是誰?”楚留香道:“我至今還不知道此人是誰,只知他非但機智過人,而且劍法絕高。”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帥就懷疑這人就是我?”楚留香也微微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到這裏來了。”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帥如今已查出來了麼?”楚留香緩緩道:“閣下方那一劍出手,的確和他們有七分相似。”薛衣人沉聲道:“如此説來,你認為我就是那刺客?”楚留香微笑道:“閣下若是那刺客的首領,方那一劍就不會收回去了。”薛衣人什麼也沒有説,緩緩轉過身。將長劍藏入石匣,只見他肩頭起伏,心情似乎很動,過了很久。才緩緩問:“你可知道我為何至今還未殺死左輕侯?”他忽然問了這句話來,楚留香不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並沒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連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輕侯那樣的仇人,我若殺了他,就更寂寞了。”楚留香看不到他的臉,但望着他削建的背影,望着他長白的頭髮,心裏也不泛起一陣淒涼之意,長嘆道:“古來英雄多寂寞…一個人在低處時,總想往高處走,但走得越高。跟上去的人就越少,等他發現高處只剩下他個人時,再想回頭已來不及了。”薛衣人標槍般立着的身子,忽然像是變得有些侗嶁,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長嘆了聲,道:“但我已漸漸老了,一個人到了快死的時候,總想將身前的帳結結清,也免得死後帶進棺材去。”楚留香沉默着,因為他不知該説什麼。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輕侯已約定,在今年除夕作生死的決鬥,那不單是我和他兩人的決鬥,也是我們薛左兩家的決鬥,因為我們兩家是百年的世仇仇恨幾乎已久遠得令人連結仇的原因都忘記了。”楚留香聳然動容,道:“這件事輕侯為何沒有告訴我?”他心裏已恍然明白左輕侯為何急着要將女兒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兒一離去,就不再是左家人,諒不必再參與這場決生死的血戰。友輕侯為女兒的苦心,實在是無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轉過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但我以為他已告訴了你,以為你就是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來的。所以先要設法來探聽我的虛實。”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設法來偷你的劍,一個人要和老虎搏鬥最好先拔掙他的牙齒。”他笑了笑談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這樣的人。左輕侯卻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否則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對頭了。”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這種人,那麼我就算看錯你了,那也只怪我自己有眼無珠怪不得別人,是麼?”這句話正是楚留香方對他説的。楚留香望着他冷漠的面容中心裏忽然泛起一陣温暖之心,只因他已發現這老人其實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冷酷。

他暗中嘆了口氣,道:“你們的除夕決鬥難道已勢在必行了麼?”薛衣人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此時魚想必已燒好了,我們為何不先喝杯再説?”楚留香並不是胡鐵花那樣的酒鬼,他白天一向很少喝酒的,只有心情特別高興或者特別悲傷時才會例外。

今天也就是例外。但他卻不知道今天是特別高興,還是特別難過,他心裏有很多事,而且很複雜,他要找個時候好好想清楚。在沒有想清楚之前,他決定什麼事也不做。

驢魚燒得的確不差,只不過楚留香卻懷疑魚不是那位施少做的,因為她手上連一點油膩都沒有。

楚留香見過很多不會燒菜的文人,卻偏喜歡躲在廚房,然後再將菜端出來,硬説:“萊燒得不好,請原諒。”讓別人以為菜就是她燒的,因為就連這種女人也知燒菜不但是做子的光榮,也是她文夫的光榮。

楚留香總覺得這種人很可笑,總想問問她們,“你既然覺得不會燒菜很丟人,以前為何不學學呢?”施少果然已嬌笑道:“燒得怕不好香帥你莫要見笑。”楚留香還未説話,薛衣人已淡淡道:“你本連炒蛋都不會,這條魚也不是你燒的—。”他話未説完,施少已紅着臉溜了進去。

花金弓吃吃笑道:“想不到親家翁也會説話,想必是因為見了香帥心情才特別好,這應該謝謝我才是。”薛衣人道:“不錯,等施舉人來了,我定敬他一杯。”花金弓怔了怔,勉強笑遂;“香帥在這裏坐,我到後面找親家母聊天去。”薛衣人等她走了,才嘆口氣,道:“她總算聽懂了我的話,總算知道自已該到什麼地方去了,這倒不容易。”楚留香笑道:“的確不容易。”薛衣人舉杯道:“若不把女人趕走,男人怎能安心喝酒,來喝一杯。”楚留香飲而盡,忽然長嘆道:“若非薛左兩家的世仇,你和左輕侯一定會成好朋友的。”薛衣人臉變了變,道:“你本是左輕侯的朋友,如今也已是我的朋友,我只望你明白件事…薛左兩家仇恨,是誰也化解不開的。”楚留香道:“為什麼?”薛衣人嘆聲道:“你可知道這一百年來,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手上?”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如此,是以薛左兩家的仇恨才越陷越深,除非這兩家人中有一家死盡死絕否則這仇恨誰也休想化解得開。”楚留香只聽得心裏發冷,正不知該説什麼。

突聽人大聲道:“好呀,你們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來吃。”一個人橫衝直闖的走了進來,卻正是那“白痴”薛寶寶,他今天穿的一套紅衣服,上面竟繡着只綠烏龜。

楚留香發現他好像已全不認得自己、一坐下來就將整盤魚搬到面前用手提起來就吃。

薛衣人皺了眉,苦笑道:“這是舍弟笑人,他…他…”薛寶寶滿嘴都是魚,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劍客,薛笑人卻是大吃客,薛笑人雖然從小打不過薛衣人但吃起來薛衣人卻要落荒而逃。”薛衣人怒道:“誰叫你來的?”薛寶寶笑嘻嘻道:“這也是我的家,我為何不能來,你可以罵我笨,罵我沒出息,總不能説我不是薛老爹的兒子吧。”薛衣人長嘆了口氣,搖着頭道:“香帥莫見笑,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竟忽然…忽然變了。”楚留香心裏暗暗嘆息。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這一代名俠,其實也和普通人一樣,也有他的煩惱和不幸,只不過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輝所掩,人們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卻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陰影。

楚留香的本意確實是為了要探查那刺客集團的神秘首領而來的,但現在他主要的目的卻改變了。

左輕侯是他的好朋友,他定為左輕侯解決這問題,何況,“借屍還魂”這件事實在太不可思議,他自已也想將這件事明白,到“薛家”來之前,他本有許多話要對薛衣人説。

可是現在他忽又改變了主意,他忽然發現這件事其中有許多值得研究之處,所以他決定暫時什麼都不説。

薛衣人並沒有堅持挽留他,只和他訂下了後會之期,然後親自送他到門口,目送着他遠去。

薛寶寶卻躲在門後吃吃的笑。

香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他一直認為走路的時候頭腦往往會變得很清楚,因為走路可以使血下降,血下降了,頭腦自然就會冷靜。而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個冷靜的頭腦。

但他究竟發現了什麼?究竟想什麼呢?

秋天的太陽照在人身上,輕柔温暖得就像是情人的手令人覺得説不出的舒服,秋天,正是適於走路的時候。

可是,還沒有走出多遠楚留香就發現後面有個人不即不離的盯着他,這人騎着匹黑油油驢子,頭上戴着頂又寬又大的帽子,而且一直低垂着頭,似乎生怕別人瞧見他的臉。

楚留香本就沒有回顧瞧他一眼。像是不知道後面有人,這人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走得越來越近。

楚留香暗覺得好笑,這人想必是個初出江湖的新手否則他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來盯楚留香的稍?

將近正午的時候,楚留香就到了秀野橋。

橋上有個青衣婦人正閃閃縮縮的向西頭眺望,她頭上包着布帕,用兩隻手緊緊抓住,顯然也生怕被人瞧見面目。但楚留香是一眼就瞧出她是誰了。

那騎着黑驢子的人看見楚留香走上橋,就躲在一棵樹後,卻出了半邊臉一隻眼睛,將帽子隨手摘了下來。他好像以為只有自已有眼睛,別人都瞎子。

楚留香卻好像真的忽然變成瞎子了。

橋上的青農婦人自然就是梁媽,她—張蒼老的臉也不知是因為被風吹的,還是駭怕發了青。

看到楚留香,她就匆匆趕過來,息着道:“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楚留香道:“你以為我騙你?以為我不會來?”梁媽叮囑着道:“但你真有法子能讓我再見到小姐麼?只要能見小姐一面,我…我死了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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