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紙醉金迷華堂舞魅影水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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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門口的電燈通亮,沿門的兩邊,排列了許多馬車汽車人力車。想了一想,既然來了,且照着洪俊生的話,當真一直便往裏走,也沒有誰去攔阻他。走到第三個院子裏,彷彿聽見許多人爭吵的嘈雜聲音,像是許多人相罵,又像是什麼會場上,有許多人在那裏辯論什麼似的,只是聽不出來,是一種什麼聲。忽然一陣檐風,由牆的犄角邊吹了過來,只覺得一種很濃厚的氣味,沖人的腦子。仔細聞一聞,卻是鴉片煙味。他想俱樂部裏有鴉片煙,這也是一種極普通的事情,但是像這種濃厚的氣味,好像在燒煙土一般,卻很奇怪。他正在這裏想,忽然洪俊生在身後邊叫道:“在這裏,在這裏。”楊杏園迴轉頭來一看,洪俊生站在廂房門口招手。他走了進去,房子裏並無別人,小圓桌子上,卻擺了兩個菜碟子一碗湯,有半碗蛋炒飯放在一邊。洪俊生笑着問道:“你可吃飯?我請你。”楊杏園道:“我剛吃的稀飯,不能再吃。但是你怎樣一個人在這裏吃起飯來了?”洪俊生道:“我有個朋友,剛才中了一寶,贏了三百多塊,我説着好玩,要吃紅,誰知他真順手給了我一張五元的鈔票。我正肚子裏餓了,就拿了這個錢,吩咐廚房開一客飯來吃,帶着在這裏等候你。”楊杏園聽了這話,一看桌上的菜,一碟花椒雞,一碟燒冬筍,一大碗雪筍湯,並不像隨便的菜。便問這是怎麼算法?洪俊生道:“照規矩,是半塊錢一客。他菜
得好些,大概總是給一塊錢。若要點菜吃,那就貴一點。”楊杏園道:“還能點菜吃,那不成了小館子嗎?”洪俊生笑道:“小館子的菜,未必還有這樣齊備。”楊杏園道:“這樣説,未央俱樂部裏的人,都成了老饕了。”洪俊生坐下去吃飯,笑着把飯吃完,放下筷子,
出手絹,揩了一揩嘴。笑着對楊杏園道:“你以為這個俱樂部的人,也像九號俱樂部一樣嗎?這裏面的藝員,不一定是兩院的分子。所謂藝員,乃是手藝的藝,不是會議。上中下三級,每天來來去去,也不知有多少人。
三個人裏頭,有一個人吃飯,這小廚房的生意就很好了。
“説時一個穿了圍裙的廚子,拿着一隻托盤進來收碗。對洪俊生道:”四爺今天怎樣?
“洪俊生道:”我沒有動手。
“廚子道:”今天好熱鬧的場面!聽説有一萬多的輸贏。剛才齊子雪撿了一個便宜,一句話,得了一千塊錢,這不是點得着火的運氣嗎?難怪人家新升局長哩?
“洪俊生道:”怎麼一句話撿一干塊錢呢?
“廚子道:”今天來了一位新冤桶,不知道是哪部一個僉事,帶來了三千塊錢,一定要作莊,不到幾寶就輸了兩千。他急了,説:“還有一千塊錢,我要雙,作一寶賣了出去。‘齊子雪正揹着兩隻手,站在桌子橫頭看寶路,正在等機會啦。聽了他這句話,隨口答應一句,説:”我買。’這位僉事不等人家説第二句話,往上一跳,抬起手來,使力叫了一句雙,一下就把寶盒揭開,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單。他搖了兩搖頭,嘆了一口氣,把面前堆的十疊鈔票,雙手往齊子雪面前一推,説道:“你拿去,你拿去。‘一聲不響,紅着臉,就走。你想齊子雪的話,是隨嘴説的,本來成心討他的巧,揭開來是個雙,他掉轉身就走,你奈他怎樣?這位僉事當時就是不叫他拿出錢來比一比,至少也應該重問一句,問他算話不算話呀?等到自己一揭開,你輸了,你的錢擺在桌上,還收得轉去嗎?”廚子指手畫腳,正説得高,興,外面有人喊道:“老劉,你收碗怎樣收這半天?還不快來。”廚子聽見叫,便將碗收着走了。楊杏園問洪俊生道:“這樣説來,你們這裏,竟是一座很大的賭局了。”洪俊生道:“也不算大,不過有人保險,辦得很熱鬧。”楊杏園道:“不賭錢,也可以去觀場嗎?”洪俊生道:“可以,賭場上,是沒有階級的。”説着洪俊生就把他引進一重院子,上面正房裏面,電燈通亮,人聲吵得一塌糊塗。揭開簾子進去一看,只看屋子中間,有兩張大餐桌子,併攏在一處,足有三丈來長,圍桌子四周,坐了一排人,座的後面又站了一層人。桌子正面,有一個人將寶盒搖了一搖,放了下來,袖着兩隻手,在那裏煙卷。這四圍的人,就都拿出銀元鈔票來,也有放在裏面的,也有放在外面的。楊杏園看見有些人,拿出鈔票來,搖了幾搖頭。有些人拿出錢來,使力的在桌上一丟,罵了一句之後,接上又説道:“我偏要押者寶。”有些人拿錢在手上數來數去,卻回過頭同旁邊的人説話。有些人把錢放在面前,卻
着煙捲,在那裏想心事。一會兒,那人把寶盒子一揭開,就是人聲大譁:也有亂罵的,也有嘆氣的,也有冷笑的,也有哈哈大笑的,也有笑着和旁觀人説話的,也有埋怨人的,鬧成一片。那開寶的對面,就有一個人,把一邊的銀元鈔票,留着不動,把一邊的銀元鈔票,攏在一處,就往懷裏一掃,再拿出錢來,照着那邊存留錢的數目,一份一份賠了出去。頓時滿桌子都是人手,許多長袍馬褂的闊老,也是一樣。裏面鬧的這個時候,只見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歪戴着皮帽,穿着嗶嘰皮袍,外套青緞子坎肩,口袋上掛了一串金鍊子,左手胳膊上搭着一件大衣,右手拿着一
手杖,七溯八擲,口裏銜着半截雪茄,
着
脯於走了進來。那邊賭場上的人,看見這人進來,紛紛的對他打招呼,早有人過來,和他接了大衣和帽子,圍着看的人,也就閃開了一條路,讓出一張椅子來,請他坐下。他就將衫袖一捲,用隻手按着桌子,對桌面上的錢,望了一望,笑道:“今天的局面,也不算大,我歇一會兒再來。”楊杏園看這人架子這樣大,好像有點來頭,便輕輕問洪俊生道:“這是個什麼人?”洪俊生道:“是個木匠。”楊杏園道:“你瞎説,天下哪有這樣的木匠?”洪俊生道:“你不信嗎?我再指兩個人給你看看。”便私下問道:“這桌上有兩個議員,你認識不認識?”楊杏園道:“有一個小鬍子穿藍緞袍子的,我認得,他是眾議員宋秋風。”洪俊生道:“你再瞧瞧他身邊坐的兩個人。”楊杏園看時,上手坐一個胖子,漆黑的一張臉,一張闊嘴,
出四五粒黃燦燦的金牙齒,一顆冬瓜似的大腦袋,額角上直冒黃豆大的汗珠子。身上穿一件灰緞袍子,
襟上幾個鈕釦全沒有扣上,敞着半邊
脯,
出一卷狐皮來。看他面前,倒擺了許多的銀錢。下手坐的一個人,白淨的臉皮,養着兩撒鬍子,穿着青呢馬褂,架着玳瑁細邊眼鏡,左手上還帶着一隻鑽石戒指,那鑽石足有蠶豆那樣大。洪俊生道:“你看這兩人,像什麼角
?”楊杏園道:“也無非小官僚、小政客之
。”洪俊生聽了這話,對他笑了一笑,便把他拉到一邊説道:“你這個人,難道也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道:“這話怎説?”洪俊生道:“這兩個人,胖子是開窯子的龜奴,鬍子是私販煙上的小
氓。你看見他穿得很闊,你説他是官僚政客。你專憑衣衫取人,還不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卻也有些像。便道:“既然有這些人在內,為什麼議員也坐在一處?”洪俊生道:“我不是説了麼,賭博場上是沒有社會階級的。”楊杏園道:“只顧看賭博,正事都忘了。白天你不是約我來看宋版書嗎,書呢?”洪俊生道:“這個賣主,剛才還在這裏,怎樣一刻兒會不見了。大概是過癮去了,我帶你上裏面去找他。”説着,引着楊杏園又進了一個院子。那鴉片煙的氣味,十分濃厚。上面屋子,掛了一層厚厚的青布棉簾子,洪俊生將簾子一掀,只覺一陣熱氣,夾着汗臭、油味、鴉片煙香,由裏面直竄出來。
楊杏園猛然的衝着這一陣熱氣,一陣噁心,由不得要吐出來。一看洪俊生已經鑽進裏面去了,他猶豫一陣,心想:“外面已經站不住,裏面還去得嗎?”便站在院子裏,沒有進去。這時洪俊生掀起半截簾子,探出腦袋來,直和他招呼。他心想,進去看看也好,看裏面到底是怎麼個樣子,便鼓着勇氣走了進去。
一看,這屋子是三個大上房打通了,成一個大敞間。房門邊擺了一張小條桌,桌上也放了幾樣筆墨帳簿之類。有一個老頭兒,戴着一頂放油光的小瓜皮帽,戴着一副單腳的大眼鏡,那隻斷了的腳,卻是用一線來替它,絆在耳朵上,滿嘴的花白鬍子,沾滿稀鼻涕。他把眼鏡擱在額頂,坐在桌子旁,正在打瞌睡呢。屋子的四周,沿牆搭着二十來張小鋪,鋪上只有一牀灰白的毯子,兩個油膩的藍布枕頭,正中放一個洋磁盤子,裏面放着一盞小煙燈,旁邊放着一支煙槍。這些小鋪,頭尾相接,一大半躺着有人。那些人,有在
煙的,也有對着那隻綠豆似的煙燈,睡着了的。
煙聲,打呼聲,咳嗽聲,摔鼻涕聲,喁喁細語聲,倒很熱鬧。楊杏園剛走進來,便覺得腳底下又濕又粘,鞋子很不自在。低頭一看,原來滿地都是鼻涕濃痰,此外還有許多瓜子殼,煙捲頭,一片一片的水,簡直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楊杏園看見這個樣子,連腳也不敢移,
身便走了出去。洪俊生跟着出來問道:“你怎樣就走?”楊杏園道:“罷了,罷了。我站在裏面,直翻噁心,實在
不住。夜深了,我也要回去了。宋版書,你明天送到我家裏來罷。”説畢,仍舊轉到前面院子來。
一看天上,夜黑如漆,院子上面的一塊天,佈滿了青光閃閃的繁星,一陣霜風,從屋上吹下來,臉上凍得生痛。遠遠卻聽見幾聲雞叫,不是五更大,也是四更天了。
匆匆的便回家去了。
這晚睡得太晏,次一直到十二點鐘還沒有醒。正睡得很甜的時候,只覺有一個人搖他的身體,睜開眼來一看,卻是吳碧波。楊杏園道:“怎麼你一清早就來了。”吳碧波道:“快到一點鐘了,還是清早嗎?”説着便催楊杏園起來。楊杏園一面起牀洗臉,一面和吳碧波談話。吳碧波笑道:“我昨天留在鏡報館的信,你收到了嗎?”楊杏園淡淡地答道:“收到了。”吳碧波道:“好好的,怎樣鬧起風波來了。”楊杏園道:“一千年也是要散的宴席,就此散了,倒也乾淨。”吳碧波笑道:“你這話,好像是解
話,其實不然,你正是解
不得。願散不願散,我都不管。我問你,到底為什麼原由而起?”這時,楊杏園坐在臨窗的一張安樂椅上,窗外的太陽,正有一道陽光,
在他的面前,照着飛塵,憑空好像一條白練。他手上端着一杯熱茶,熱騰騰的出氣,那氣繞着小圈兒由杯子裏騰空而上。楊杏園端着杯子,眼睛望了茶杯的熱氣,穿過那道陽光,越上去越淡,就沒有了。心裏想着吳碧波説的話,拿着茶杯只出神。吳碧波道:“你心裏打算些什麼?”楊杏園聽見他問,方醒了過來,笑着呷了一口茶,説道:“你昨
見她,她對你怎麼説?”吳碧波笑道:“你既然丟開了,還問她做什麼?”楊杏園道:“我沒有別的意思,看她還怎樣措詞。”吳碧波笑道:“管她怎樣措詞呢,反正沒有關係了,不是多此一問嗎?”楊杏園道:“你告訴我,她到底怎樣説?‘誤碧波道:”告訴你可以,你先説為什麼和她惱了。
“楊杏園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説起來太長,也不能完全怪她,不過我很灰心罷了。”吳碧波道:“你且説一個大概。”楊杏園道:“我在老七那裏,雖不能多花錢,但是小應酬,決不躲避,想你也是知道的。那無錫老三,卻處處以不屑之心待我,我要坐在屋子裏,無論如何,她抵着面前,死人也不肯離開一步,簡直比防賊犯還要厲害。”吳碧波笑道:“你這句話,就居心叵測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她抵在你面前?”楊杏園道:“我們逢場作戲,原是尋點樂趣,這些惡鴇,已經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偏偏她老是借題發揮,想大大敲我一筆,我真不高興。最近索有兩回梨雲不見面,全是老三陪着道些不相干的話,我便猜出了二三分,但是我還疑心是偶然的事情。
這次冬至,我到她那裏去,碰見有人做花頭,場面很大,內容可知,梨雲含含糊糊,拿話一味敷衍我,我就完全看出來了。
“吳碧波用手指着楊杏園鼻子笑道:”嗤!
你就為了這個事啊!你真不自量,她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管得着嗎?
“楊杏園道:”我自然管不着。但是我也並不是為這樁事怪她。
“吳碧波道:”你既不怪她,那又説什麼?
“楊杏園道:”自冬至以後,那無錫老三,就專門在我面前哭窮,説年關不得過,我已經聽得有些煩了。有一天,我到何劍塵那裏去,他不在家,是他的太太出來招呼。
“吳碧波口道:”花君當真換一個人了。前幾天我曾到何劍塵家裏去,只見她穿着灰布皮襖,黑布裙子,很像個當家人,劍塵正在教她讀千字課哩。
“楊杏園道:“可不是嗎,就是有一層,人來了,喜歡留着説閒話。這天蒙她的盛意,親自煮了一碗年糕留着我吃,她坐在一邊打
繩衣服,就説起閒話來了。她笑着問我:”老七那裏,還常去嗎?‘我説:“久不去了。’花君笑着搖頭説:”我不相信。‘我便將近來的話,略略告訴她一點。花君笑説:“你還聽見別的話沒有?’我説:”沒有。‘説着,我看花君低頭在那裏結繩子,卻微微一笑,我料這裏面,一定還有文章,便問她聽見什麼沒有?花君説:“我久已不和她們見面了,我知道什麼呢?’我説:”也許劍塵聽見,轉告訴嫂子了。‘花君説,這些話,哪會傳到她耳朵裏去。我越聽她的話越有意思,便説反正不去了,告訴我也不要緊。花君説:’告訴你,你還要氣死呢!回頭劍塵知道了,又説我多事。我還是不告訴你。‘我想請她説既然不肯,不如用
將法
她一
。便説:“我知道了,你們總有點姊妹的
情,慢説我沒有吃虧,就是吃了虧,還要説應該,哪能把話告訴我呢。’花君説:”豈有此理,存着這樣的心眼,那還是什麼人呢。‘我説:“那末,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她才説,有一天去逛遊藝園,碰見梨雲同班子的白海棠,説起生意上,因問梨雲老七,還是賣清倌人嗎?白海棠説,是的。她説有一個姓楊的還去不去?
白海棠説是常去,不過他去了,完全是面子帳,梨雲的娘是不高興敷衍他。有一天姓楊的坐得晏一點才走,老七的娘,抹下面皮來,就把老七一頓臭罵,説仔細一點,當心捱打。老七是膽小不過的,嚇得哪裏敢做聲。從此以後,對姓楊的也就常給他冰吃了。只是姓楊的,倒好壽頭碼子,一點兒不知道。花君學着説到這裏,又笑着對我説:“不要見怪,這是她説的,不是我罵體壽頭。‘我説一我本來有些像壽頭,説的很對。就追問後來的事,她又不肯告訴我。經我再三地問,她才説,老七的娘指明我是個窮客人,丟了也算不了什麼,以後決不用好臉待我,免得提心吊膽來防備。以前我還靜靜的聽,聽到這裏,不由得我臉上發紅。她看見,就死人也不肯再説了。以上這是花君告訴我的,後來我打聽一番,一點兒不錯。你想,我還去作什麼?”吳碧波見楊杏園這樣説,也覺得梨雲有許多不是。便對楊杏園笑道:“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因緣莫羨人。”也就不再往下説了。
這天晚上,楊杏園吃過晚飯之後,一看時間還早,不必就上報館,隨手在書架子上了一本書就着燈看。翻開來卻是一本《疑雨集》,隨手翻了兩頁,有一張一寸多長的硬皮紙,覆在書頁上,是一個小照的背面。上面歪歪斜斜,行書帶草的寫了幾行字:微睇憨笑可憐生!垂手拈衣總有情,
把阿儂比新月,照人只是半分明。
自己一想,是了,這還是上半年害病,梨雲私自送的一張小照,不要去看它了。
把書一掩,將小照夾在裏面,把書往旁邊一推,便站起來,揹着手,在房間裏走了幾個圈子。不知不覺想起當初次見梨雲的情境,覺得她那個時候,純粹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她當時穿了月白
的夾襖夾褲,配上那一條漆黑的辮子,真是玲瓏可愛。
只這幾個月的工夫,就有許多青樓習氣,實在出乎意料之外。轉身一想,卻也情有可原。她住的那個地方,耳聞目見,怎樣能夠不變?她無論如何,是個聰明像,要是在良民家裏,真是一塊美玉。楊杏園想到這裏,他把一隻手腕靠在茶几上,伏着身於,用手託着臉,靜心靜意的,望着桌上這盞瓷罩油燈。想着梨雲瓜子臉兒,彎彎的覆發,覆到眉上,烏溜溜的眼睛,笑的時候,那微微的眯着一轉,真是非言語所能形容。這時,他彷彿聞着一股清香襲人,好像有一次梨雲在那裏擦胰子洗臉,他在旁邊站着,聞着那股香味。站起身子來一看,原來茶几上放着一盆梅花,他身子一動,那盆開到十足的梅花,靜悄悄地落下一陣花瓣,茶杯子裏,茶几上都是。
楊杏園無意的將茶杯子裏的冷茶,倒在花盤裏,望着梅花痴立許久。忽然坐到桌子邊去,仍舊把《疑雨集》翻開,重新把相片翻出來看了一看。這張相片,是梨雲攝的一個半身像,側着身子,出一節辮髮,辮髮上
了一大朵綢結子。一隻手按着一本書,上面有“紅樓夢”三個字,一隻手靠在椅子背上,把一個食指比着嘴
,回過頭來眼珠凝視在一邊,好像在想什麼。像的旁邊有楊杏園自己題的幾行字:嘗見美女畫一張,雙手支頤凝想,案上攤《紅樓夢》數本,字彷彿可睹。意竊好之,謂當題為“索夢圖”其少,過梨雲,因告之。梨曰:是何難?依亦能之。
越七,以此見示,傳神阿堵,令人驚喜,只此足夠相如一秋病也。
楊杏園看看相片,又看看題的跋語,嘆道:“咳!當時經過渾無賴,事後相思儘可憐。”把相片看了又看,猛然聽見壁上的鐘,(車磨)(車磨)的敲了九下,辦事的時間到了,只得去上報館。半夜一點鐘回來,那本《疑雨集》還攤在桌上,又把相片拿起看了一會,睡覺的時候,就在枕頭底下。第二
起來,也就忘了。
吃過午飯,吳碧波又來了,他一眼看見枕頭底下出一角相片,説道:“這是誰的相片?放在枕頭底下。”説着,一手就
出來,他一看是梨雲的,像上面又有楊杏園的題跋,笑道:“哈哈!你今
説丟開,明
説散場,你還幹這個玩意,好做作,我佩服你。”楊杏園道:“你也看看那上頭墨跡,是不是現在寫的字。”吳碧波道:“我沒有那好的眼力,我只知道今
今時,在你枕頭底下拿出來,和最近總有點關係。”楊杏園道:“實在是從前的相片,我何必瞞你。”就把昨夜在書裏翻出來的情形,告訴了他一遍。吳碧波道:“這就對了,還不是你戀戀有所不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