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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娘咧!”老鼠罵道“分明是個小神經郎!”我們一致決議,把小弟一同帶去螢橋。我搜出一套舊衣服來給小弟穿上,一件破白襯衫象外套似的罩在他身上,晃盪晃盪,一條卡嘰褲長得拖到地板上,只好將褲管捲起,用兩個別針別上。沒有鞋子,便讓他打赤足。小玉他們是租了三輛腳踏車騎來的,我們五個人,我載小弟,小玉載吳,老鼠打單,他的車後夾着我們的巾。小弟坐在我車後,我命他摟緊我的。小玉的腳踏車騎得歪歪倒倒,差點撞到安全島上去。吳在車後直叫:“小心!小心!”

“摔不死的,吳小弟!”小玉喝道“你割手都不怕,現在鬼叫鬼叫!”老鼠騎的是一跑車,坐墊聳起老高,他的股飛翹。老鼠尖起嘴在吹口哨,一忽兒搶上前去摸小玉一把臉,一忽兒退到後面踢吳一下腿子。小玉的車搖晃得更厲害了。小玉一頭大汗,嘴裏咒聲不絕,什麼話都罵了出來。小弟坐在我身後也樂得呵呵笑了。我們打着、罵着喊着、笑着,三輛腳踏車,浩浩蕩蕩,一路呼嘯到達螢橋水源地。下車後,大家的衣服都已濕透。

因為久未下雨,水源地一帶的新店溪河水很淺,河面窄了許多,又出了不少沙灘來,沙灘上大大小小星列着一顆顆灰黑的鵝卵石。近水處,卻是一片片狗尾草,一從從都在吐着大蓬的絮子,風搖曳,在烈下,白得發亮。新店溪是台北唯—一條尚未遭到嚴重污染的河了,河水還有些綠意。從前暑假,我總帶着弟娃騎腳踏車到水源地來游泳,兩個人曬得象燙了的蝦子,紅頭赤臉的跑回去。過了兩天,弟娃便開始褪皮,總是先從鼻尖起,一張鮮紅的臉,了個白鼻頭來。我們趁着颱風來臨以前,在水源地遊個飽,颱風一來,河水便混濁了,而且水位漲高,有漩渦,便不能遊了。我們幾個人推着車子,下到岸邊沙灘上,鑽進了那片狗尾草裏,車比人高,躲在裏面,岸上的人看不見我們,我們都下了外衣,只穿了一條內褲,一個個從草叢裏跑了出來,往河邊走去。鵝卵石給太陽曬得滾燙,我們的光腳板踏在上面,灼得刺痛,啊唷啊唷都喊了起來,連跑帶跳,急往水邊奔去。小玉穿了一條大紅尼龍三角褲,跑在最前面,老鼠趕上去,摸了他股一把,笑嘻嘻問道:“小玉,你這條內褲是偷你老母的吧?”小王轉身一腳踢到老鼠下,老鼠嚇得趕忙往後跳了兩步。

“耗子!”小玉喊道:“看小爺把你小卵蛋子踢出來!”小弟走得慢,落在後面,大概沙灘上的石塊太燙了,他走不穩,趔趔趄趄,一跤趺坐在地上,啊啊亂叫。我回轉身去,將他一把從地上拉起,拖着他直往水邊跑去。

到了岸邊,小玉猛不防將老鼠推了個狗趴屎跌落水中。河邊淺處都是淤泥,老鼠一頭栽下去,手忙腳亂,半天才掙了起來,雙手抓滿了爛泥,滿頭滿臉糊着污黑的泥漿,嘴裏呸呸在吐着口水。我們都拍手哈哈大笑起來。老鼠氣息敗壞,連跌帶爬便要去捉小玉。小玉趕忙三腳兩跳往河裏跑去,一陣水花,便縱身往河心遊去了。小玉會遊蛙式,很靈快。老鼠差勁,跟在後面,只會狗扒,頭搗蒜一般,一點一點,半天仍舊浮在那裏,遊不了幾呎,沒多時,竟落在小玉身後一大截。

“老鼠加油!”我跟吳都在岸上大叫道。

游到河心,老鼠看見大勢已去,怎麼樣也趕不上小玉了,只得折了回來。爬上岸,早已累得面紅耳赤,嘴都合不攏了。

“這下可真的變成水老鼠了!”吳笑嘻嘻説道。

“幹你孃!”老鼠惱羞成怒起來,佝下身去,掬起一捧水便潑到吳臉上。吳也不甘示弱,腳一揚,踢起了一團泥漿,飛濺到老鼠身上。兩個人同時往水裏跑去,站在淺水中,雙手亂撥打起水仗來。水花灑到空中,映着光,變成一串串晶亮奪目的珠子。老鼠和吳一個手臂上印着一枚枚烏黑的烙泡,一個手腕上刻着一道殷紅的刀痕。兩個人都掄舞着那隻受過創傷的手臂,愈戰愈勇,直到後來,兩人都疲力盡了。打着打着,愈打愈近,終於抱成了一團,頭擱在對方的肩上,只有氣的份兒。

我正看得出神,不提防,依偎在我身邊的小弟,不知什麼時候逕自跑到水中去了,水深齊,他高舉起兩細瘦的臂膀,左搖右晃,太陽直到他的青頭皮上,反映着亮光。我也趕忙追下水中,河水冽涼,一下去,一身暑熱盡消。正當我趕到小弟身後,他卻雙手噗通噗通划起水來,他的頭浸到水中,‮腿雙‬一陣蹬踢,象只翻身入水的小鴨子,居然浮了起來,而且還不規則地在水面前進着。

“小傢伙,你也會浮水呵!”小弟扒了一陣,頭抬出水面,我對他笑道。

“嘻嘻。”小弟咧開嘴,猛氣。

“過來!”我向他招手道“我來教你遊蛙式。”我雙手在水中劃了兩下蛙式給他看。

“弟兄們!”小玉在對岸喊道“快過河來呀!”小玉站在橋下的石墩上,雙手朝着我們揮舞。老鼠和吳都嘩啦一聲縱身入水,往對岸游去。小弟急得朝小玉那邊猛指,也要跟着他們往河心劃去。

“慢著!”我拉住他道“你一個人遊不過去的!”他突然變得固執起來,嘴裏嗚嗚啊啊,拖着我就要往外跑。

“小弟,你聽着!”我喝道“你一定要過河,我揹着你游過去。這樣子:你雙手摟住我的,腿跟着我一齊夾水。”我把他雙手放在我的上,我們在水中試了一試,居然還可以配合。

“老鼠、吳,我們也過來了!”我一面向老鼠吳叫道,跟小弟兩人,他摟住我的,一齊夾着水,緩緩往河心浮去。老鼠和吳迴轉了頭,護住我們兩側,四個人,象一小隊艦隊似的,往對岸慢慢開去。河水淡,很平靜,一點頭也沒有。我揹着小弟,並不到十分吃力。我記得從前帶了弟娃到水源地來游泳,開始他不會換氣,只能遊二三十公尺,還不敢過河,後來我把他教會了。第一次渡河,我陪着他一同游過去,游到一半時,弟娃嗆了一口水,害怕起來,便要回頭。我忙叫住他,不許他回去,命他摟住我的,帶領着他,游到對岸。那是個七月的黃昏,太陽快下山去,落在螢橋的那邊,紅紅的一團。那天水急風大,我們朝着火紅的夕陽,一同奮力地夾着水,遊了半天,才到彼岸。因為那是弟娃第一次渡河,他爬上岸時,興奮得歡呼起來,夕陽照得他一臉金紅金紅。

“萬歲!”小玉叫道,他伸出手提了我們一把,把我跟小弟兩人拉上岸去。老鼠跟吳也爬了上來,我們五個人,一身水淋淋的,在岸邊的水泥墩上圍着坐下來休息。橋上及沿岸街道車聲人語喧譁異常,中午下班的人,來往匆匆。橋下有風,吹到身上,非常涼快。小弟坐在墩上,一‮腿雙‬甩來甩去,嘴裏咿咿呀呀,怡然自得地哼起不成曲調的歌來。

“小憨呆!”小玉拍了一巴掌小弟的光腦袋,笑道:“看不出你還會唱歌呢!”

“‘小老鼠’——鳳姨教我的,”小弟歪起頭頗為得意地答道.“還有‘紅公雞’——”

“好、好,小弟,”吳慫恿他道“你那支‘小老鼠’,好聽,快唱!”

“豈有此理!”老鼠低聲咕嚕道。

“小——老——鼠——嘴——巴——一尖——偷了雞蛋——又偷面——”小弟索放聲唱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卻很起勁,脖子也拉長了。小玉、吳,和我老早笑得跌倒在地上,捧着肚子叫哎唷。小玉仰卧在地上指着老鼠叫道:“這隻老鼠的嘴巴還要尖,還去偷雞巴呢!”老鼠立起身跑過去踢了小玉兩腳,又揪起小弟一隻耳朵喝道:“小東西,以後對你老鼠哥哥不得無禮!聽到麼!這支混賬歌以後不許再唱!”

“那麼我唱紅公雞。”小弟説道。

“免啦,免啦,”老鼠皺起眉頭十分不耐地斥道“你那些歌回去唱給你阿青哥哥一個人聽。我們不要聽,我們要去捉螃蟹去!”螢橋下面岸坡上有許多裏有螃蟹。有一次老鼠捉了七八隻回來,拿到我們那裏,用油炸了,鮮紅噴香,小玉、吳我們四個人分吃了。我們把小弟一個人留在石墩上,便跑到橋下岸邊,去翻石頭。老鼠急,也不等我們圍好,一下便把一塊大石頭翻開,裏面赫然跑出一隻茶杯口大的青花蟹,橫行着飛跑逃掉。老鼠連爬帶跌,也沒有追上,等我們趕過去,那隻青花蟹老早跑入水裏,無影無蹤。老鼠恨得摔手頓足,呱呱怪叫,到處猛翻石頭。我們幾個人忙了一大陣,只提到兩隻銅錢大的軟殼蟹。老鼠拎着那兩隻軟殼蟹,一邊咒一邊罵吐了兩泡口水,索扔到河裏去。我們都到肚子餓了,正打算走回岸上去買糯米飯糰吃,卻沒覺石墩上,小弟不見了,我們一急,同聲喊道:“小弟——”

“那個小憨呆,莫不掉進河裏去了?”小玉嘀咕道。

“我們到橋上去看看。”吳提議道。

有一條石級引到橋上,我們一窩蜂跑了上去,跨上螢橋。橋上撒滿了車輛行人,橋着圍着一大堆人,指指點點,在鬨笑。我們跑過去,發覺原來是小弟站在人堆中央,全身赤稞,內褲不知到哪裏去了,出了下體來。他兩手叉護着他那瘦白的膛,口濺滿了紅的汁,蜿蜓淌着。他愣愣地望着眾人,嘴巴咧開,在痴笑,可是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充滿了驚惶的神。人羣多半是一些好奇的小孩及少年,有幾個女學生,前來探了一下頭,卻趕緊捂住嘴,跑掉了。小弟面前站着兩上趿木屐、梳包頭橫眉怒目的小氓,其中一個手裏正拿了兩塊吃剩了一半鮮紅的西瓜往小弟身上砸去。老鼠先鑽進人堆,他—個箭步搶身過去,猛推了那個小氓一把,喝道:“幹你孃,你敢打人麼?”

“神經郎!”那個小氓惡聲相向道。

“他隨地小便。”另外一個理直氣壯地幫腔到。

“他隨地小便,幹你事!”老鼠指手劃腳,跳罵道:“沒小到你嘴巴里就行啦!”圍觀的人都鬨笑起來,兩個氓擦拳磨掌便要跟老鼠幹上了。

“弟兄們,動手了呢!”小玉高聲嚷道,我們都擠進了圈內,四個人,一字排開,護住小弟,都擺上了架勢。兩個小氓看見我們人多勢眾,苗頭不對,一面開溜,一面喊道:“我們去叫警察,來捉神經郎!”我們四個人,互相使了一個眼,我跟小玉一人拉住小弟一隻手,老鼠和吳在前頭開路,五個人拉拉扯扯,跑過去。到了橋尾,我們連爬帶滾地從岸坡滑下了河灘。等我們鑽進那叢狗尾草,回到找們藏車子衣服的地方,我們都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了。找們躺在滾熱的沙上,了半天氣,大家才不約而同地笑着迸出了一聲:“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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