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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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爺姓劉。”駱翊道,“和小捕頭一樣,是從地方調去京城的官員。”
“就算我在寒州當差時為百姓做了些雞蒜皮的小事,為朝廷所聞,調我進刑部,也不過是個芝麻官。”段行洲道,“哪能和貴府老爺相比,哈哈,哈哈。”劉木扭頭冷笑道:“什麼芝麻官,從未聽説刑部的捕快也算個官職。”
“九品都算不上?”段行洲大吃了一驚。
“差得遠呢。”
“上當了。”段行洲扁起嘴來,哭無淚,“掉頭,我要回去。”劉木怒道:“你道這是擺渡船啊,容不得你誤了我家老爺的行程。待今晚在白下拋錨,你不下船,我便把你踹到江心裏去。”
“且慢!”段行洲頓時神抖擻,“適才你説的話,實屬恐嚇官差,脅迫捕役,就算不是拒捕毆差,也屬謀殺未遂。”駱翊拍着手大笑道:“好,好!不愧是刑部點名專調的捕頭,心裏總是有王法在,果然是一身的光明磊落之氣。段捕頭這樣的人才定不是寒州池中之物。”段行洲心花怒放,剛笑起來,突然神
一變,扭捏了半晌,才道:“先生,貴姓?”駱翊笑道:“我姓駱。”
“駱先生果然是有見識的人。聽先生口氣,應該是官場中人。”段行洲道,“晚輩請教先生,刑部這回從地方調集人手,難道是有大案子麼?”駱翊道:“我非官場中人,不過略有所聞罷了。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待元旦之後就要改元,必定大赦。邊疆配的賊寇一旦陸續回去,只怕地方又出大案,所以集聚
英,專案專辦吧。”段行洲摩拳擦掌,喜滋滋道:“原來如此,我們公門裏的人,吃的是百姓納賦,怎能不鞠躬盡瘁,為百姓謀福,為社稷出力?這時候,正是我等熱血青年報效朝廷的大好機會啊。”劉木像吃了只死蒼蠅似的,忙爬到船舷上
氣。
“暈船了?”
“不是。”劉木道,“聽你説話,噁心。”這隻小船向下遊直漂到江心,上船隊,大船上有人放下跳板,忙着卸貨。駱翊向段行洲招手道:“小捕頭隨我去見我家老爺。”大船上立時有人趕過來攙扶,駱翊從斗篷裏伸出一隻枴杖來,慢騰騰跛足前行。段行洲見狀,趕上前挽住駱翊的胳膊:“駱先生,江上
大,小心了。”駱翊嘆了口氣,道:“一把又舊又殘的老骨頭,到哪兒都是給人添麻煩。”
“哪裏話,”段行洲道,“扶老攜幼,扶貧助弱,人之本分。”駱翊轉過臉,微笑道:“聽小捕頭説話,便知小捕頭是念過書、有學問的人。公門裏有你這樣的人才,真是難得。”段行洲怔了怔,立即欽佩道:“駱先生真是明眼人,我倒是念過書,可惜天生腦子不好使,所以半途而廢,沒有進學。”
“我看出點端倪,想必小捕頭記不好,唸書是會吃力些。”
“呵呵。”段行洲笑道,“駱先生這樣的眼力,倒應該在公門裏當差,我保管沒有賊寇敢在駱先生眼前耍花槍。”一老一少一路相互吹捧,沿着船舷向後走到船隊正中的三層大船,駱先生推開艙門,對段行洲道:“老爺這時候應起身了。”段行洲走到門口,剛擺出笑臉來,眼前卻白光一道,屋裏温暖的空氣跟着鋭利的風聲火辣辣撲面而來。
“奪。”一柄鋥亮長劍擦着段行洲的面頰釘在艙門上,屋內空氣被這道凌厲的殺招盪得嗡嗡作響。廳中一人面上錯愕,看着段行洲,段行洲仍帶着燦爛笑容,望着那人出神。房中一片寂靜。駱翊乾咳了一下,慢
大聲道:“老爺的劍法,越發地收發自如了。我們自己人知道老爺有把握開這等玩笑,外人只怕要被老爺嚇壞了。”劉老爺將駱翊拉在身邊,悄聲道:“我不是對你們説過麼,我練劍的時候不要靠近,最近上了些歲數,不比從前,這柄百八十斤的劍,舉起來就不容易了,這麼揮呀揮地甩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我是掐着時辰來的,老爺今天起晚了吧…”劉老爺鼻裏哼了一聲,扭頭對段行洲笑道:“這位小哥兒臨危不亂,定力了得。”段行洲勉強從笑容中擠出聲音來:“呵呵。老爺的劍勢氣魄奪人,小人見識了。”駱翊忙道:“我家老爺戎馬出身,小段捕頭別見笑。我家老爺姓劉,名諱裏有個鋒字,原先在河西帶兵,後坐鎮大理邊境,詔封徵蠻將軍。”
“久仰大人英名。”段行洲抱了抱拳。劉鋒見他不卑不亢,神間也是淡淡的,心中卻暗讚了一聲。
“老爺,這小段捕頭是奉刑部手令上京供職的,在寒州頗得民心呢。這回搭老爺的船,一同上京如何?”
“哦?”劉鋒捻了捻飛卷的鬍鬚,大聲笑道,“好,好。先生替他安排艙房就是。”駱翊這便拉着段行洲出門,不料走到門前,段行洲突地渾身一抖,瞪眼望着駱翊,慢慢張大了嘴。駱翊飛快掏出手帕,遞給段行洲:“小段捕頭,噴嚏打在手絹裏好。”
“唉呀!”段行洲卻大叫了一聲,轉身撲通跪在劉鋒身前,叩了個頭道,“恕小人無理。原來是正一品的徵蠻大將軍!劉大將軍早年在河西破寇,小人還沒當差呢。大將軍平定河西,坐鎮南蠻之地,殫竭慮,是小人的榜樣!”劉鋒雙手攙扶,道:“為國捐軀,是我等軍伍的本分,戰場上死傷的將士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苟且偷生,反蒙朝廷重用,是極幸了。如今四海昇平,我已無用武之地,國家還需你們這些年輕人報效,請起吧!”這一番話説得二人都是惺惺相惜,段行洲見着了心目中的大英雄,又哭又笑了一陣,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劉鋒的手,才讓駱翊拉出艙去。
這船隊共有大船二十隻,正中是劉鋒的坐船,其後劉鋒的子侄佔了兩隻船,再後兩隻船由僕人、僕婦乘坐,更後便是劉鋒和兩位同行副將的內眷,共五條大船,最後一條船隻做廚房用。駱翊囑咐段行洲,那些地方都不便外人走動。他將段行洲安排在第七隻船上,道:“我便住在你後面的船上,我家師爺姓王,名九貴,連同木二爺都在那船上,你若缺些什麼,只管找木二爺同我。我們同老爺的船之間,便是巴阡、詹柱兩位副將,他們隨老爺出生入死,親如兄弟,不過也兇得緊,你可不要惹他們。”段行洲聽得明白,自己在船上,能夠走動的,不過是自己和駱翊的船罷了。寒州往京城,就算一般的小船逆水行舟也需十之功,這麼大的船隊只怕要大半個月才能到京城,屈指一算,總要在臘月二十七才能上岸,這麼侷促的地方當真憋死人了。便對駱翊道:“駱先生,這麼個走法,只要稍有遲滯,元旦前便到不了京城,劉大將軍想必也是進京朝賀,耽誤瞭如何是好?”駱翊皺眉道:“大家原先也這麼勸。不過老爺這次進京,朝賀是一件,歸還虎符印信,在京城定居又是一件,因此家眷也跟隨上京。千山萬水,老太太和太太只怕受不了陸路顛簸。這一路上只得將旗號掩了,不和沿途官府打
道。到雙龍口再改換陸路不遲。”
“原來如此。”段行洲點頭。他走入自己艙房,見其中木牀一張,桌椅被褥齊備,連火盆也生好了,倒也愜意,想來是劉鋒留着待客的。他安頓了行李,在船上轉悠,見這船上艙房共四間,其他都上了鎖,原來船上只他孤零零一個人。這時刺骨的江風吹在身上,他一個寒噤,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晌午有人送來午飯,段行洲今起得太早,加之吃了點兒酒,午飯過後倒頭就睡,夢中自己尚在寒州街道上行走,往來民眾見自己如此威風八面,正氣凜然,都紛紛走避,當真高處不勝寒,他在睡夢中嘆了氣,翻了個身,便有點兒似醒非醒了。隱約可以聽到外面喧譁漸起,鬧哄哄都是人在嚷。艙門外的船舷邊有人走過,口中還在嘟囔:“這些少爺小姐只顧高興,看走不得船了,老爺還笑得出來?”又是窗户開關的聲音,便只剩下遠處人聲和着江風呼嘯。段行洲跳將起來,推窗向外望去,只見天地混沌,江山沉淪,入眼都是白花花的雪,打着旋兒撲入水裏。
“好大的雪。”段行洲忙披了衣裳走上甲板。
這等的雪,在寒州也屬少見,劉鋒的家眷常住南方,哪見過此種勝景,都走出門笑着指點。一時譁稜稜鈴響,劉木帶着兩個僕人一路高叫:“老爺説了,甲板上滑,各位小爺姑娘趕緊回房去,開窗看吧。往後京城裏還怕看不見?”接着鬨然一陣抱怨,人聲漸息。白的天空,白
的長江,白
的船——段行洲看得出神微笑,嘆了口氣道:“大船小捕快,獨看寒江雪。”
“撲哧。”不知哪裏傳來的笑聲,似乎在譏嘲他的詩興。
“哈啾,真冷。”段行洲心虛地左右看看,裹緊衣裳,若無其事地逛回自己屋中去了。
到傍晚時分,天已黑得走不動船。劉鋒預定在白下停船拋錨,容不得拖延,只得向船伕縴夫發了賞錢,命一隻小船掛起燈領航,將船隊靠近江岸,摸黑前行。除了縴夫船工辛苦些,一路倒也平安。一來這種天氣中江上幾乎沒有船隻;二來船隊張起燈來,映着積雪江水,如琉璃宮闕般緩緩漂行,隔着兩裏地都能瞧見,如此順利抵達白下拋錨。白下毗鄰寒州,是寒江域的重鎮,縣官和差役也算見過世面,但劉鋒船隊的排場卻着實嚇了他們一跳,先後派了三四撥人打探問安,都讓劉木擋了駕。
寒江碼頭本是白下民眾年前集市所在之處,天已漆黑,又加之大雪,三三兩兩的小商販原打算收攤罷戲回家,卻見這麼大的船隊靠岸,一時都遠遠聚着看熱鬧。劉鋒的子侄早在船上憋屈得難受,也攏在船舷上向下打量指點。這會兒船上船下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都有各自的趣味自在。百姓的人羣中擠出一個高挑的婦人來,碎步踏雪向船隊走來。劉府家丁忙攔住問她,那婦人垂首道:“小女子張口吃飯,望船上的老少爺們聽我個曲兒,賞口飯吃。”家丁聽她聲音柔婉,料定她歌喉不錯,不知主人什麼意思,卻見她身後背的樂器包袱狹長,因笑道:“歌聲卻沒有什麼大不了,我家幾個小爺都喜歡琵琶,不知你背的什麼樂器。”
“胡琴。”家丁大笑:“這卻少見,難得有賣唱的姑娘拉胡琴的。倒不妨替你問問。”劉鋒的幾個年輕子侄聞聲已沿船舷走近,劉木見狀搶先走下船來,喝斥道:“少惹麻煩!老爺囑咐,這一路只求太平安靜,不放這些下九的閒雜人等上船。”那婦人看着劉木怔了怔,轉而悲泣道:“我原是清白人家出身,家遭不幸,才孤苦
落在此。大老爺可憐我,賞口飯吃,我自管殷勤巴結,決不惹麻煩。”劉木冷笑道:“管你什麼出身。”他伸手從衣襟裏摸出幾十文錢,摔在地上,“拿了錢快走。”那婦人哆哆嗦嗦哭了幾聲,拾起地上銅錢,又向船上眾人望了望。
“蹙眉望來,倒有幾分凜然的姿啊。”劉鋒的侄子劉覃嘆了口氣,頗有些捨不得。他身邊的兄弟卻道:“凜然的姿
?我看怎麼像欠了她百八十兩銀子似的,那眼神看得我背脊上發涼。”
“胡説!”劉覃不悦,他兀自悵然,那婦人已默然轉身向雪地裏走去。周圍的百姓本看她上船,回家時便多一項談資,這時見無戲可唱,便一鬨而散。那婦人悲悲切切往夜
裏走了沒幾步,便有四個圍着皮袍的壯漢攏上來笑道:“上面的小爺不稀罕,我們卻要你唱上一唱,快跟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