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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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人都沒有耐心。”王一說。
“對,但這些人的耐心往往是對不同事物保存的。愛情不是一本書,你可以放到書櫃裡保存五十年而不變質。愛情是一種植物,需要澆水照料。讓一個人每天給同一種植物澆水,需要偉大的耐心。”
“我們能有這樣的耐心麼?”王一問。
“也許沒有。所以人們說真正的愛情都是破鏡重圓的愛情。”
“你怎麼這樣說?”王一很,她以為康迅是暗示她和尹初石的關係。
“對呀,也許我們結婚後沒有足夠的耐心,那麼可能會分手,然後我們的愛情就會面臨新的機遇:破鏡重圓。”康迅說完目光熱烈地盯著王一,手裡端著鋼鍋。
“我們還沒結婚呢。”王一說。
康迅放下手中的鍋,走到王一跟前,蹲下,將王一擱在腿上的碗放到地上,然後抓起王一的雙手“對,但是你得跟我結婚。我不會放過你。”王一看著康迅真誠的臉,心裡很動。
“有什麼辦法讓一個人不害怕結婚?”她問。
“讓這個人知道婚姻所有的弱點,讓這個人還深深地愛著。然後這個人就會明白,婚姻是愛情的惟一出路,儘管婚姻有這麼多弱點。”王一無奈地笑笑,示意康迅將地上放蛋的碗遞給她。她接著用匙攪動雞蛋和糖混合的
體,她發現了一個奇異的現象。她停止了攪動,對康迅說:“去廚房吧,我餓了。”康迅高興地離開了。王一重新去看碗裡黃
平靜的
體。她用匙從中間劃出一道小溝,小溝兩邊的蛋
迅速
向小溝,彌合了溝壑,只是在一個瞬間,蛋
的表面又平靜如初,絲毫沒有彌合後的痕跡。她又做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她覺得奇特,把蛋
和糖攪在一塊,就有這樣的力量——不留痕跡。她想到了丈夫,想到了康迅說的破鏡重圓,她笑了。人做不到這一點啊!無論他的破鏡重圓的願望有多麼強烈。人和人彌合溝壑,永遠也不能不留痕跡。她覺得遺憾,不僅又是為自己,而是為人。
“也許我真的該和康迅一道離開,結婚,開始一個新的生活,並且小心愛護這新的生活。”想到這兒,她閉上了眼睛。當康迅又一次回到起居室時,王一將自己已經下定的決心告訴康迅“你真的最後決定了?”他問。
“真的!”她回答。
“跟我走?”
“對,跟你走!”有人說,當人們在回憶和希望中覺幸福時,這幸福便是永恆的。但是誰又能只停留在回憶和希望中呢?!在回憶和希望之間,常常就是讓人難以承受的現實。回憶、現實、希望,小喬就是在這三者的不斷更迭中度過了不安的二十四個小時。
總是在午後,她到難忍的飢餓,如果她陷在某種不能自拔的惡劣情緒中,她覺得渾身發軟,不由地想起李小
。當她清楚地知道,李小
再也不會帶她去吃小籠包的時候,
到的不是快
而是悲涼。她走進廚房為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麵和兩個雞蛋。吃完後,她回到房間,突然覺得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至少把眼前的這團亂麻理一理。她心裡充滿了對尹初石的仇恨和蔑視,但有時她也懷疑自己懷有這兩種情
是否有充分的理由。她覺得自己必須和尹初石說清楚,所以她想先跟自己擺清楚。
她打開錄音機電源,找出一盤孟庭葦的磁帶放進機器。好久沒聽這盤帶子,她被憂傷的旋律和歌詞引了。
天還是天,雨還是雨/我的傘下不再有你/只是多了一個冬季…
她覺得沉積在心頭的憂傷與另外的憂傷在眼前相遇了,淚水盈滿了眼眶。
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那麼憔悴/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小喬痛哭起來,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悲傷的身份——憔悴的妹妹,僅此而已。
小喬的反省就在這首歌的旋律中開始了。她哭得十分傷心,但是誰又能想象,當她淚水停止的時候,什麼樣的思想會鑽入她的腦袋。這思想會為此時此刻脆弱的她指引一個方向,這方向對尹初石並不重要,但對小喬卻是十分重要。像老人常說的那樣,路是自己走的。
小喬骨子裡絕對不是一個漫的女人,因為她無法陶醉在痛苦中,儘管她常常陷在痛苦中。而有另外一些女人,是靠痛苦滋潤的。這些女人不幸耽於痛苦中時,比如被所愛的人拋棄了或是誤解了,她們會隨著痛苦順
而下,胡亂花花錢,聽憂傷的歌曲,一邊聽一邊
淚,最後給最好的女朋友打電話,去飯店喝一通,把心中的苦痛都傾吐出來…最後,她們會為情人愛人離去的事實
到無奈,覺得自己被傷害了,但又覺得無力避免這種傷害。於是無可奈何變成了主導情緒,也許會去招惹別的男人,以求得平衡。這些女人沉溺痛苦中時,也像無害的小動物,既不會傷著別人,也不會傷著自己——真正的
漫者。
而小喬與這些女人的不同之處首先是:她無法把自己放到次要或被動的位置上去。她大膽熱烈富有情調,一旦碰到意中人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去全身心地投入,接著是佔有的慾望。她不是一個蠢女人,當然不會去懇求一個男人,但在佔有慾的支配下,她要求分辨是非。她無視在情人愛人中間不存在是非的經驗,固執地堅持自己的主張。這也許是她作為一個自信的女人的悲哀所在,也許她從沒意識到女人柔弱所能產生的巨大力量。她覺得只要她站在道理的一邊,就該是勝利者,從而得到自己所要的一切。
她回憶了還能記起的每一次與尹初石的吵架,立刻被自己發現的事實驚呆了:幾乎是每一次吵架過後,尹初石都會讓她覺得她是錯誤的一方,接著是她真心地道歉。
兩個人吵架,每一次都是相同的一方錯了,並且道歉,這似乎不是這個天下的道理。為什麼總是我錯了,怎麼可能每次都是我的錯?!小喬想到這兒,所有的細胞剎那間活躍起來,彷彿找到了她和尹初石之間問題的癥結。然後她到自己被委屈了,甚至被傷害了。她馬上又聯想到尹初石眼下的做法,心中又升起剛剛微弱下去的怒火。難道他的道理是上帝親手給予的麼?即使他的道理是上帝和老天爺一同給的,他也應儘快趕來,向她道歉,苦苦哀求她的原諒。因為她——小喬認為他錯了。她覺得自己的驕傲甚至自尊統統讓尹初石給
壞了。在這場戀愛中,如果她得不到尹初石,她
到自己將一無所有,體無完膚,傷痕累累。她不允許別人這樣破壞她。尹初石別無選擇,只有向她哀求原諒,他們才會有個未來,她才能討回自己從前的自尊。
但是沒有電話鈴聲,沒有敲門聲,沒有人理睬她。淚水再一次湧了上來。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尹初石家的電話,她想像一個真正的潑婦那樣,在電話裡大罵尹初石一通,他媽,
他
,什麼話她都能罵出口。她被自己的想法
動得發抖。她覺得自己已經
體在街上走了一圈,不必再顧忌臉面。她要向所有不理睬她、冷落她的人報復。如果尹初石不在,她就罵王一。她是這麼決定的。
電話鈴一直響到最後的極限,然後自動掛斷了:沒有人接電話。小喬第一個湧入腦海的念頭是尹初石和王一私奔了。接著又被第二個念頭否定了:他們正在一起做愛,所以沒興趣接電話。
小喬立刻跳了起來,周身的血像通了電的小河,瘋狂地
動著。她要馬上去王一家,不開門就永遠砸下去,直到他們打開門,出現在她面前,她覺得她想殺人了。
臨出門之前,她站在鞋櫃前想了又想,她發現自己沒有力量殺人,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要做一件比砸門更嚴重更厲害的事,讓尹初石後悔一輩子,不然她會爆炸的。她回到房間,在寫字檯前坐下,找出一疊信紙,提筆寫下了兩個大字:遺書。
她相信尹初石對這樣的恐嚇不會無動於衷,儘管她已不再相信尹初石還愛她。除了愛以外還有良心和道義。她要他進門之後的時間像在地獄裡度過的光陰一樣。她寫著寫著,淚了。她從自己已經寫下的文字裡
到前所未有的悲憤。但她並沒有想到去死,她寫好了遺書放到房間最顯眼的地方,決定去父母家小住幾天。
在人的一輩子裡可能會有許多絕境,但並不是每個絕境都是真正的,人只要還有一點覺和希望,就會活下去,儘管生活像保爾·柯察金認為的那樣,活著有時比死去更難。小喬來到大街上,將自己匯入下班的人
中時,對自己留在房間裡的遺書
到一些悔意,她看著過往行人的面孔,在兩個男人的臉上她發現了孩子般幼稚的表情。這表情打動了她,在心裡突然放下了對尹初石的恨。她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冷酷地對待尹初石,尹初石也是一個臉上常常
出孩子般表情的男人。男人這樣的表情總是能深深地打動她。
她攔住一輛出租車,決定先去尹初石的住處,她希望尹初石在,並能跟她好好談談。然後再毀掉那份遺書也來得及。她突然有種預,尹初石不會先於她走進那房間的。
當她敲尹初石臨時住處的門時,身後有人跟她說話。她回頭發現是一位老人。他說:“不用敲了,沒人。這小夥子好幾天沒回來了。他要是回來我能知道。他的自行車在我那兒,我替他修了兩回了。”
“好幾天沒回來了?”老人的話像一瓢冷水澆到了小喬的心裡,她又強調地問了一遍。
“我不是跟你說了麼?他的自行車在我那兒,要是回來了,我能不知道?”小喬的思維又鑽進了一個窄小的衚衕,她無法思考另外的可能,所有的思想重新集中在王一身上。當她又坐出租車來到王一家門口時,
神又有些像臨出家門時那樣恍惚。她拼命敲王一的家門,沒人應答。過了一會兒,對面鄰居打開了房門。鄰居要小喬不要繼續敲下去了,沒人開門就是沒人在家,為什麼敲起來沒完啊!
“他們家人哪去了?是男人女人一塊走的麼?”小喬迫不及待地問。
“誰知道,我們又不是看守。”鄰居說完不高興地關上了門。
小喬一步一步地下樓梯。她想,他們也許此時此刻並沒有在房間裡睡覺,可是他們肯定在一起,也許旅行去了…
小喬再一次來到大街上,人疏朗起來,已經過了下班的
通高峰時間。她覺得大街上的人像銀幕上映出的皮影一樣,飄飄忽忽…她信步向前走,心裡一片茫然,她甚至不能想一下去什麼地方,好像什麼地方此時此刻對她都一樣。她覺得自己身體裡充滿壓力,呼
有些困難,但她不敢大口呼
,好像那樣她會立刻飛向空中。
在離小喬行走的街道五百米遠的另一條大街上,一輛小型卡車正以每小時六十公里的速度行駛著。在傍晚城市的大街上,這速度不算太快,但也不慢。司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他有些禿頂,這不使人懷疑司機是否是他真正的職業。他看上去像是文化人呢。後來他向警察解釋,他要去機場送點貨,因為要趕班機,所以速度稍快了點。他說他的確是司機,已經有二十多年的工作經驗了。
他開車拐上這條大街時,心情不壞。這是條中間有甬路的大街,甬路上是樹木,現在只有一些柏樹還保持著綠。他並沒有太分散
力去看這些樹,他知道常有行人突然離開這些樹木,橫穿馬路。他沒有因此減速,但保持著警覺。接著他看見一個女人貼著快車道的路邊順著他的方向向前走。他先是很生氣,他不能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喜歡讓一輛輛汽車擦肩而過,為什麼不去中間的甬路?也許是因為生氣他沒有減速,但他鳴笛通知了這個行走者,後面總是有車的。他向前開著,他很想看看這個女人的前面,也許是個瘋子。這時他的汽車前部幾乎接近了這個女人。彷彿是一陣風將這個女人吹到了他的汽車上,他的腳觸到剎車上時一切已經發生了。
一切都晚了。
他坐在駕駛室裡,兩分鐘之內一動沒動。他仍然搞不懂是什麼力量讓那個女人倒向他的汽車。十年前他開車出過一次事故,一個女人因為這次事故成了跛腳。他曾經為此到難過。但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不是責任者。他依舊坐在駕駛室裡,直到一個過路人把他從汽車裡拉出來。
“你他媽的是動物啊?這女的都快死了!”這個過路人扯著司機的衣領大聲吼著。
這時,地上的女人已經死了。
後來,司機對趕來的警察平靜地說:“我真倒黴,這個女人的確是自己找死。”
“閒話少說,執照!”警察向司機伸出手。另一個警察也從死者身上發現了記者證,他對同伴說:“電視臺的,叫戴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