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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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文藝刊物多起來了,天南海北,總有幾十種。鮑仁文往四面八方都寄了稿,那一厚本"作品"已經拆開寄完了。寄出去一份,他就增加一份期待。他的生活裡充滿了期待,沒有空隙去幹別的了。他和他老孃那三畝四分地裡,苗比別人少,草比別人多,都種不過二嬸的地。真不知他是中了什麼魔了。他娘甚至跑到二十里地外,三里堡的土地廟去燒了一炷香。那土地廟早已被毀了,她就把香
在廟前邊的大樹上。這個廟的菩薩靈,她認為。
他那在縣委宣傳部打字的老同學給他個消息,省裡要開一個筆會。筆會,就是許多作家聚在一起,談談,玩玩,以文會友的意思。筆會先在省城開,然後就要到這鮑山去玩玩。這些年旅遊風盛,稍有點來歷的地方都叫拿出來作勝地了。鮑莊要說起也算有點來歷的,據說,那上邊還有個什麼腳印兒,是那位鮑家的先人巡察治水情況時留下的。還有一個,
裡有石桌石椅,是那位先人坐鎮指揮時用的。據說,那裡也要設置旅遊點了,當然,眼下只有一座小房子,裡面有賣茶的。荒荒的,野野的,作家們就是要看這野味,亭臺樓閣,綺山繡水看慣了,要換換口味。
於是,這批作家便要來遊一下鮑山。
於是,省裡早早就通知了縣裡,要縣裡早早做好準備。縣文聯——現在縣裡都有文聯了——計劃著請這些作家們和本縣的文學青年見見面,座談座談,講講話,指導指導,以繁榮基層文學創作。海報貼出去了,要聽講座要見面的,得買票。不到兩天,票就全賣出去了。現今的文學青年也是非常多的。
那老同學也代鮑仁文買了一張票。鮑仁文早早地就在盼望這一天了。長這麼大,讀了這麼多小說,這麼地熱愛文學,可他卻從來沒見過一個作家。這實在是太不公道了。
他早早地就在盼這一天了。眼看著這幸福的一天之前的那些不幸福的子,一
一
熬了過去。那老同學卻託人帶話來說:講座見面會取消了。作家們不來鮑山了。因為有的要到西雙版納開筆會,有的要到九寨溝開筆會,還有的要到西藏參觀訪問,剩下二三個雖沒別處的筆會邀請,卻也沒了興致,終於沒能成行,早早地分散到各地去開筆會了。近來的筆會是非常多的。比起那西雙版納、九寨溝、西藏,這鮑山又野得很不夠了。
於是,他又只能繼續往各地刊物寄稿子,繼續期待著,繼續什麼也期待不著。
每裡,他在自家那三畝四分地裡做活兒,腦子裡就象在開鍋,種種事情湧上心頭,種種滋味充斥在心裡。想想年齡是偌大,著書是偌渺茫,沒有業,也沒有家,這麼一
一
過去,實在令人懼怕的很。那一
復一
的單調平凡的生活後面,究竟掩隱著什麼?前頭的希望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達?他又恨不能馬上跨過五年八年,看看那前景是如何錦繡,或者如何黯淡,也好早早死了心。因此,他望著那毒辣辣的
頭,就有些為難起來,究竟要它過去的快還是慢呢?
和他的地挨邊兒的是鮑彥川家裡的地。她每裡帶著十一歲的大兒子在地裡做活,不興歇歇的。天不亮來了,天黑了還不歸。吃飯也不回去,她八歲的閨女提著個藍子給送來,就在地裡把張煎餅卷巴卷巴,吃了,喝幾瓢涼水。然後再接著幹。
"一個人管嗎?二嬸。"他每都要招呼她一聲。
"管。"她回答。她就是說不管,也不見得有人來幫她忙。這地一到手,人就象瘋了似的,恨不能睡在地裡,誰也顧不上誰了。這陣子,真是誰也顧不上誰了。
不過,每隔三五,鮑仁文就看見有個膀大
圓的外鄉小夥子在二嬸家地裡做活。看看不象是僱工,二嬸待他象自家兄弟,他待二嬸也不外。他幹活肯下力得很,一點不摻假。再說,這年頭,又上哪兒去請僱工。就算有僱工,二嬸也未必請得起。
那小夥子最多有二十歲,憨憨厚厚的。要來總是晌午後來,一干幹到天黑。有一次,他直起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鮑仁文,便齜著牙笑了一下,牙白得耀眼。鮑仁文認出了,就是那天挑貨郎挑的弟們。
小夥子和二嬸不外的很。有一次,見他給二嬸翻眼皮,二嬸眼裡進了顆砂子;有一次,見二嬸幫他挑手上的刺兒。二嬸菸,小夥子幫她點火;小夥子
菸,二嬸幫他點火。他叫她"二嬸",她叫他"大兄弟",孩子們叫他"叔"。瞅不透他們是什麼關係。瞅著只覺得怪有趣兒的。
子過得那麼平淡,難捱,看看他倆,倒也解解悶。
二十六這天,那小夥子正給二嬸鋤地,卻呼啦啦地跑來了一夥子人,為首的正是鮑彥山。他掄起扁擔,一傢伙把那小夥子掀翻在地上了。接著,一夥人就擁上來,連打帶踢,那小夥子抱著頭在地上亂滾。
二嬸擔著一挑水走到地邊,來不及擱下桶就朝這邊奔過來了。桶翻了,水涓涓地著。
二嬸跑著跑著,絆倒了,爬起來再跑,一邊叫道:"要打打我,要打打我。"她跑到跟前,就去拖鮑彥山,鮑彥山給了她一腳:"連你一起打。"她被踢得蹲了一下,又站直了,跑上幾步,撲倒在鮑彥山腳邊,抱住鮑彥山的膝蓋:"大哥,你饒了他小命一條吧!"鮑彥山不由放下了扁擔,瞅了一眼弟妹,嘆了一口氣,罵道:"你這不要臉的娘們,還有臉給他說情!"說罷,就一使勁甩脫了她。
二嬸翻轉身,索抱住了那小夥子,不管不顧地嚷:"是我偷了他漢子,沒他的事!是我偷了他漢子,沒他的事!"一陣更加
烈的拳腳
加。二嬸和那小夥子緊緊抱成一團,再不作聲了。任他們怎麼踢,怎麼打,怎麼罵,只是不作聲。
打累了,終於歇了手,在他身上踹了一腳,說道:"下次再叫我瞅見你往這莊上跑,沒你好果子吃。"他們抱成一團,一動不動,象死過去了似的。人走了,半晌過後,才動了起來。
小夥子哇的一聲哭了"二嬸,我幹了缺德事,敗了你家的門風。你揍我吧!"
"這不怪你,"二嬸整了整衣衫。眼裡沒有一滴眼淚,乾乾的。
"我連累了你,二嬸。"
"是我連累了你,拾來。"
"我這就走,再不敢來了。"
"你要走,就走吧。"二嬸幽怨地看著他。
他爬起來,要走,卻又蹲倒了,腦袋垂在了褲襠裡。
"你咋不走?"二嬸問他。
"我走了,這地你自己咋鋤得完。"拾來說。
"我能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