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當天晚上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裡,慧她媽正跟我的父母熱烈地討論著什麼。

“呵,今天又是家長會呀?”我強打起神跟他們打招呼“沒什麼事兒我就回避了。”身後傳來慧媽媽掩藏不住的喜悅聲音“左娟,慧跟靳徵的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兒?你們這幫孩子,真沉得住氣!”我轉過身驚恐地看著我媽“媽…”

“哦,那個…慧回來了…從…從歐洲…”她乾巴巴地對慧她媽笑笑“下午回家來了,說是…說是要跟靳徵結婚了。”她對著我擠了一下眼睛,乾咳兩聲,裝作無比興奮似的“娟兒你說這是多大的喜事兒啊,乍一聽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靳徵跟慧…啊,是吧,你說他們倆什麼時候…怎麼就…是吧娟兒…”她蒼白地掩飾著我們都清楚的事實。

在三雙眼睛齊刷刷的注視下,我到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媽替我解圍,對慧她媽說道“看,我說什麼來著,左娟聽了也得嚇一跳不是?真是的,慧跟靳徵這倆孩子保密工作做得多好哇。”回身碰了一下我爸“是不是?咱們都沒想到吧!”

“唔…嗯…可不是嘛…沒想到。”他的緊張不亞於我。

“沒想到,真沒想到。”這個老實人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媽,眼中滿是求助的渴望。

“爸!爸!爸你先給我做點吃的,我餓著呢。”

“哎,哎。”他一陣風似的跑進廚房,再也不想出來。

她媽問我媽媽“老陳,慧跟靳徵的婚禮我想好好辦,你也知道老丁他去得早,臨走前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慧,一再叮囑我要好好教導她…慧這孩子也爭氣,從小就懂事、知道心疼我,現在她長大了,結婚,一輩子就這麼一回,大事兒啊,”她紅了眼圈,動情地看向我媽,聲音哽咽“老陳,你幫著我一塊兒替他們辦,行不行?”

“那有什麼不行的!瞧你這見外勁兒的,慧和靳徵那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替他們辦那還不是…那還不是應該的!”

“好,好,”慧媽媽微笑著點頭,她看向我“左娟,你也該加把勁兒了,遇上合適的也該考慮考慮了。”

“是,是,遇上合適的肯定考慮。”我覺得尷尬,確切地說,我為參與了對慧媽媽的欺騙活動到慚愧,她是那麼真誠而善良的一個人,命運讓她那麼早失去丈夫、給她那麼多生活的坎坷,然而她溫順地承受了一切從不抱怨,而今,她被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所欺騙,卻那樣真切地表白她的喜悅…如果我有一次機會可以重新回到丁慧站在樓道盡頭著大肚子的那個時刻,我會毫不猶豫地送她回家,即使她會因此而對我記恨終生,我也在所不惜。大不了就當做我跟她前面二十多年的情誼是場夢。我一定會因此而痛苦,甚至懊悔,但我不會也不必為此到羞愧,痛苦和懊悔都只屬於個人,而慚愧則是出於對他人的傷害。

“左娟兒,到廚房去幫幫你爸爸。”我媽媽有意將我支開,也許是她發現了我溼潤的眼眶。

我聽見慧她媽說:“今天聽慧說她跟靳徵結婚的事兒我光顧著高興,也沒給林靜芬他們打個電話,明天一早我就上他們家去一趟,好些子都沒見她了,這麼大的事兒我也得跟他們商量商量,婚禮怎麼辦…”我媽媽忙不迭地接過話“應該,應該…不過,我看你也別太著急上林靜芬她們家去,再怎麼說,咱們是女方啊,該矜持的時候就得矜持著點兒你說是不是…呵呵,你說呢?”

“嗨,說話就成一家人了,還分什麼男方女方、矜持不矜持的?要不明天你陪我一塊兒去吧,林靜芬你們倆是同學,都不是外人,有好些事想到想不到的,你幫我們出出主意。”

“不行,不行…我哪行啊,這種事兒我也沒經驗…要我說,你還是別去了,等慧跟靳徵把婚禮的子定下來再商量也不遲…”

“我跟你說句實話你可別笑話我,自打慧告訴我這個消息我這心裡就一直興奮著,把她從那麼點兒的小人兒拉扯成人,我就一直盼著能有這麼一天,盼著有一天能看著慧結婚生子,你也知道,這幾年我這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哎,現在好了,說話慧就要結婚了,等明年他們要有了孩子,趁著身體好,我還能替他們帶帶孩子…一想到這些,我都忍不住要笑出聲兒來。”

“呵,是,是,別說你了,連我聽了這消息都能興奮得一宿睡不著覺。”這樣言不由衷的話聽起來叫人心裡揪扯得疼,然而慧她媽渾然不覺。

“那就先這樣,不早了我先上樓去,還得想想給慧跟靳徵置辦點兒什麼,雖說慧的事業做得不錯,什麼都不缺了,可我這當媽的總得有點表示不是?”聽到慧她媽告辭的聲音,我們全家再次集中到客廳裡送她離開。慧媽媽走在前面,我的父母一左一右跟她寒暄著,我繞過他們仨搶先打開家門“阿姨慢走,樓道燈壞了您注意…”我的話還沒說完,慧她媽忽然停下來伸手按住了額頭,緊接著她的身子晃動了兩下倒向了一邊…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完了,我想。

“媽!媽!媽——救護車!救護車!叫救護車!”我瘋了一樣呼喊著搶上去扶住她“快叫救護車!”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我媽也急得大叫,突如其來的狀況叫她措手不及,連電話也忘了在什麼地方,在原地轉圈“打電話,打電話,電話在哪兒呢!”之前的溫馨與祥和在一瞬間灰飛煙滅,我們登時亂作一團…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過度的興奮導致血管崩裂,丁慧她媽沒來得及替她唯一的女兒準備嫁妝,就走了。

見慣了生生死死的我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看到靳徵拖著失魂落魄的丁慧跑過來的那一刻,眼淚一下湧出來,喉嚨裡像堵了一團什麼,不能呼,也不能言語。那一瞬間我的思緒飛出去很遠,忽然想到總有一天我也會像這樣跌跌撞撞跑進醫院,失去世界上最親的人…我不能承受,於是上前緊緊抱住丁慧放聲大哭。

“非得這樣嗎?那邊我剛生下女兒這邊我媽就去了…”丁慧伏在我肩膀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囁嚅著“非得這樣嗎?非得這樣嗎?左娟。”非得這樣嗎?早知道會有這樣的換,你肯不肯?你想要的東西那麼多,總有代價。

我安她“沒事兒慧,沒事兒。一切都會過去。”我看向靳徵,他一臉的茫然,彷彿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我也當媽媽了…我原本是想慢慢跟她說的,我怕她受不了,我原本是想過一段時間就跟她說的…我真該死,我幹嘛要騙她,我幹嘛要騙她說我跟靳徵結婚,我真是昏了頭…”丁慧頓足“是我害死了她。”面對她那麼強烈的自責我無言以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的確是她害死了她媽。

靳徵說:“走吧慧,進去吧。”

“我不敢。”丁慧一下又撲進靳徵懷裡“我不敢進去靳徵,我覺著這不是真的。”靳徵一隻手伸進慧的長頭髮裡輕輕‮摩撫‬著,另一隻手替她擦了擦眼淚。過了一會兒,丁慧總算鎮定下來,她深深了一口氣,似乎汲取到了一些力量,跟著靳徵朝醫院大樓走去。

那天丁慧好像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光了。她幾乎沒怎麼說話,連哭泣也沒有聲音,一味地低著頭,眼淚打溼了衣襟。等到醫院的事都安頓得差不多了,我和陳、靳徵陪著丁慧回到了她媽媽的家。那當然也是丁慧的家,自從她的美容院開到第三家分店,她賺錢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房子以後就搬離了這裡,偶爾回來。

丁慧她媽家就在我家樓上,回來之後我媽做了一鍋麵條端上來,看起來她也很傷心,慧媽媽是她的姐妹、鄰居、好朋友和結婚介紹人,沒有丁慧的媽媽就沒有她和我父親幾十年如一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她的傷心是不無道理的。

我媽將麵條替我們盛在碗裡、擺好筷子,掉了幾滴眼淚嘆息著離開,自始至終沒有言語。臨走,她拍拍我的肩膀,指著麵條對丁慧努努嘴。慧只是僵直著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可能是因為太過傷心和勞累,她很快就靠在靳徵肩膀上睡著了。

麵條就一直在桌子上放著,誰也不想吃,誰也不說話,我們就在這所剛剛失去女主人的房子裡瞪瞪過了一夜。

清晨,我的手機響起來,刺耳的鈴聲劃破了房間死一樣的沉默。丁慧驚醒,坐直了身子想從沙發上站起來,猛然間她想起了什麼,像被釘住一樣怔怔看著前方。

“我媽媽去世了。”她喃喃自語的說道。

電話是章曉雯打來的,我壓低了聲音快速地對她說:“這會兒有事兒,晚點兒我給你打。”說完,我扔下電話怯怯地走近丁慧“慧,吃點東西吧,白天還有好些事兒等著處理呢,你不吃東西頂不住。”陳喆立即起身“我出去買早點。”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看看孩子,保姆看著她我不放心…”丁慧掙扎著起身“你們怎麼也沒早點叫我起來,她還沒滿月,我得回去…”

“放心吧,昨天夜裡你們都睡著的時候我回去看過孩子了,她好的,月嫂人好的,又有經驗,孩子受不了罪…要不,”靳徵頓了一下繼續說“要不我把孩子跟保姆一塊兒都接到這兒來,慧你在家等著吧。”說著他拿起車鑰匙走向門口。

“靳徵…”

“嗯?”丁慧叫住他卻又不說話。

靳徵站了一會兒正要再次轉身,丁慧又喊他“靳徵…”

“嗯?”

“靳徵,從今以後,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她慘白的臉,我不由得再次想起不久以前她站在醫院走廊裡著肚子、抖抖的等待我出來的模樣…

愣了幾秒鐘之後,靳徵抱住了丁慧,他說:“慧,你還有女兒,有左娟、陳喆…誰也不會不管你…”慧忽然喊我“娟兒,我冷,我冷得慌。”我飛快地跑去拿了一條毯子裹在她身上,我並不是不知道,這毯子對她起不到任何的幫助,我只想短暫逃離那樣的場景,哪怕一秒鐘也好。

我回家洗了澡去上班,路上我給章曉雯打電話,她告訴我院裡已經對病人進行了六萬元的賠償,這些賠償的三分之二由院方承擔,她本人承擔三分之一。另外,醫院對章曉雯的處分也公佈了,記過並扣發年終獎,從今以後,章曉雯將再也不會出現在先進個人的光榮榜上。電話裡她問我病房不記名投票評選護士長我是不是排名第一,我說是,她又問我這麼值得高興的事兒為什麼沒早點告訴她,我說我開不了口,章曉雯再次朗地笑出聲兒來“我剛發現原來你這人沒勁的,你當護士長是好事兒,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是,沒錯,差一點兒這護士長就讓我當了,可是我沒當上是我自己的工作失誤造成的,又不是因為你,難不成我還能因為這事兒記你的仇麼?”

“我不是那意思章曉雯…我想跟你說來著,這不是沒得空…這兩天一直忙…”

“得了吧,你就是怕我心裡難受不告訴我,還沒當上護士長呢就開始忙,忙什麼呀,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忽然有點口乾舌燥,像是做了虧心事那樣渴望被諒解“不是的…是慧…慧她們家出事兒了…”

“我跟你開玩笑呢,瞧你緊張的。”

“是累的,慧媽媽突然去世了,昨天沒怎麼睡。”我到我們之間的談話有點微妙,從她嘻嘻哈哈打趣的言語中我受到壓迫和咄咄人,忽然我覺得特別沒勁“等你上班了咱見面說吧。”

“那…好吧。”她說。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