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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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下了碎玉丹。”她淡淡地笑著“已經晚了。求神寬恕,神說自殺是不能上天堂的,可是我竟想奪走神的威嚴,大概也只能下地獄。我放出了魔鬼,還是讓這魔鬼和我一起回到地獄去。”碎玉丹是武功院成員都發的一顆毒藥。武功院屬於絕密,又因為經常要面對敵人,因此從上到下都配發了這顆毒藥,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意,防備落入敵手後經不起拷問。

方子野怔住了。唐文雅低聲道:“碧眼兒,你是個視法度高於生命的人,我沒想到你也會有蔑視法度的一天。”她突然狡黠地一笑,只是聲音更加微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你,所以才對你…特別嚴厲。”

“是兒鐵石心腸。”方子野想起老師轉述過的武功院最高首領姚指揮對自己的評價。那時他把這話當成是誇獎,暗中也大為得意,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心並不是鐵石的。他緊緊抱著唐文雅,淚水已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這是自己成年後第一次淚,也許,也將是最後一次了吧。他緊緊地抱著唐文雅,只覺這個纖細而柔軟的身軀在一點點變得僵硬,一點點變冷,終於仰天嘶聲吼叫起來。

吼聲將睡著了的民夫都驚醒了。他們不知出了什麼事,全都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新月如刀,悽清而冷漠,映得沙塘子方圓數十里都一片銀白。

“唐文雅就因為未能製成滅天雷,才畏罪自盡麼?”許顯純嘆了口氣。那麼,天啟五年七月十三那次,就真的只是一場地震了。他不有些後悔,如果再給唐文雅一點時間,說不定滅天雷就可以成功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有時,威權並不能決定一切。

“是。”方子野的聲音仍然平靜無波折。

“滅天雷看來真的已經漫無頭緒了。”方子野道:“稟大人,屬下倒聽唐文雅說起過,滅天雷有個特,雷石必須是三十斤以上方能點燃爆炸,否則等如無用。”許顯純忽地一長身,道:“是麼?”

“是。”

“好吧,你先回去。”許顯純居然笑了笑,語氣也和緩了許多“今兒個粽子也吃過了吧?碧眼兒,你也辛苦了,放你幾天假,好好過個端午吧。”

“遵命。”等方子野離開,許顯純扭頭道:“羅大人,你覺得這碧眼兒說的都是真的麼?”羅辟施了一禮,這才道:“卑職雖然與他不,但碧眼兒從不說謊,倒也是真的。當初他剛來,姚大人就說他鐵石心腸,連他老師入獄,他也毫無異動,說的定然不會有錯。只是那兩個滅天雷其實是一個,我們倒都想錯了,怪不得這半年不得其門而入,怎麼點都不會炸。”方子野帶回的滅天雷一直保存在錦衣衛中,已由羅辟接手。這半年裡,羅辟招集工匠能手,連不少佛朗機傳教士也出動了。因為只聽說滅天雷威力極大,到底如何大法,誰也沒見過。他們在空地上點火試驗過好幾次,卻從來不曾成功過,怎麼也不明白那幾塊貌不驚人的雷石是如何才能爆炸。迫於無奈,才在天啟六年這個端午節緊急召見被調派到外地的方子野過來詢問。雖然仍然不知道詳細情形,但方子野終於說出了至關緊要的事項。

許顯純也大是興奮,道:“羅大人,快去看看,只消成功,遼事可平,那羅大人可就是平遼第一功臣了,哈哈哈。”他越說越高興,羅辟躬身施了一禮,道:“這全靠許大人栽培,第一功臣非許大人莫屬,還要請許大人在九千歲前多多美言幾句。”方子野帶回的雷石都放在天機閣中。天機閣是武功院總部正中心的一間小屋,原本是武功院三指揮使議事的所在,面積也不大,但建築極其堅固,據說當時是熔了鐵水灌入石縫,大門也是一道數千斤的鐵閘,號稱蚊蚋不能進。武功院被編入錦衣衛後,不再獨立,這個位於王恭廠的總部也被錦衣衛佔據了,天機閣也成了錦衣衛絕密的所在。

一行人到了天機閣前,有人拉開了鐵閘門,讓許顯純與羅辟換好衣服進去,又將門拉上。上了二樓,只見裡面幾個身著白袍的人正在忙忙碌碌。一見許顯純和羅辟進來,幾人都放下了手頭的活,道:“許大人,羅大人。”羅辟道:“不用再試了,那兩個滅天雷原來並不是兩個,試試看,能不能合到一處。”兩個白袍人答應一聲,從屋角捧出兩個鉛盒。他們試了試,一個叫道:“對,這鉛盒下有螺紋,正好可以相連。”羅辟喜出望外,道:“是麼?快接起來。”因為滅天雷的成品只有兩個,他們一向只用一個在試驗,所以一直不曾發現這兩個鉛盒上竟有螺紋。現在這個讓他們惑了大半年的悶葫蘆總算打破,當真欣喜若狂。哪知他還未說完,那兩個擰在一起的鉛盒忽然“啪”一聲,兩塊底板同時掉了出來。兩個白袍人大叫一聲,登時翻倒在地,鉛盒裡突然間放出光亮,像是點著了一盞極亮的燈,發出“嘶嘶”的聲音,鉛盒也如同放在大火上焚燒一般在融化。

許顯純大吃一驚,叫道:“羅大人!羅大人!”他已說不出別的字眼來了。羅辟只覺像被當頭打了一,知道出了亂子,顧不得說半個字,一把抓住許顯純,猛地向窗外衝去。他武藝高強,身輕如燕,雖然離窗子還有幾步,帶了一個人仍然輕輕巧巧地穿窗而出。屋中還有幾個白袍人卻沒有他這樣的本領,眼看桌上那兩塊雷石越來越亮,都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向樓下跑去。但天機閣是用千斤閘封門的,拉門的士兵還不知出了什麼事,要拉起來也大費周折,一時間哪裡開啟得了,更是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天機閣上出一團比太陽更強的光芒,直雲霄。

神啊,寬恕我。

方子野急急走出順城門時,用手在前劃了個十字。

神說不能說謊,但沒有說不能少說一些。

他微微笑著,笑容中卻又苦澀。許顯純和羅辟從來也沒見過滅天雷,自然不會知道他在鉛盒上動的手腳,更不知道雷石並不是用點火來引發爆炸的。也許,姚大人說自己是“鐵石心腸”也仍然沒有說錯。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縱然京城要遭大劫,終究比天下沉淪要好得多。

他剛走出順城門數百步,天空突然間變得亮如白晝,身後也是驚雷滾滾,如同千軍萬馬更奔湧而來。一股大風席捲萬物,如一個勢不可擋的巨人,猛地推在他背後,將他掀翻在地。他在地上連著翻了好幾個滾,這才停住。

方子野欠起身,回頭望去。遠遠的,北京城裡升起一團火球,那團金的火球像是活物一般,仍在翻滾著上升,雖然夜還很深,但這火球已照亮了十餘里方圓的地界。

那就是滅天雷吧。方子野心裡不有些動。聽唐文雅說起滅天雷的威力,終究還隔了一層,現在終於看到了。雖然隔了十餘里,那個火球還是將他的眼晴都灼得發痛,可他仍是著了魔一樣盯著。

火球還在上升,顏在慢慢變淡。金,金黃,深藍,然後成了紫。最初的喧囂已歸於沉寂,連初夏原本鳴叫不休的草蟲也已一聲不吭,如同沉入了一片死地。

火球已經升到了空中,大約已有二三里的高度,頂端也已鑽進雲層。現在這火球已經越來越暗,周圍的亮光也已黯淡下去,火球成了一團黑雲,當中隱隱約約有火光透出,正如同一個巨大的蘑菇。

許顯純一定被嚇呆了吧,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方子野有點惡作劇地想著。在許顯純心目中,滅天雷無非是個尋常的火雷而已,只不過威力大一點,一定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天崩地裂之威。

大風還在颳著。順城門外那些百年大樹此時也都在咯咯作響,像是要被攔折斷。方子野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隨手撕成碎片,順風揚去。紙片被風鼓動,灑了一地,方子野向著紙片落下的方向踏出幾步,右手的拇指在四指關節處上下划動。

這是“掌中珠”算法。方子野的心算極快,拇指如飛,先在食指上跳動,馬上又移到中指。等跳到小指的第三節時,他如遭電殛,登時怔住了。

掌中珠是簡易速算法,最多可以算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他算的是滅天雷的威力,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算出來的數字居然已經超過了掌中珠的範圍。

滅天雷已經超過了一萬斤火藥的威力!確切地說,他這時估算出的僅僅是一小部份而已,那麼滅天雷的真正威力可能是一萬斤火藥的一百倍、一千倍!事實上,唐文雅說過,兩塊總計超過三十斤的雷石撞擊後發生爆炸,撞擊的力道越大,爆炸威力也就越大。許顯純一定只是命人將兩塊雷石合到一處,威力已經比唐文雅在沙塘子試爆的那一顆小了許多,但這個超出估計的數字還是讓他驚呆了。

滅天雷還是一種武器麼?唐文雅放出的,是一場讓死人都會驚醒的噩夢啊。方子野不微微地呻起來,因為震驚,也因為恐懼。

文雅,你說得對,世人都是有罪的。不要妄想挑戰神的威嚴,還是讓神去審判吧。

他摸了摸衣服裡那個十字架,默默地想著。

那團蘑菇狀的黑雲聳入雲天,將天空盡都遮住。亮光已漸漸消失,在黑夜中,黑雲如一個不可一世的妖獸,食一切,卻終究在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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