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章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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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暗,無邊的靜寂…
南官平悠悠醒轉,張開眼來,卻聽不到一絲聲音,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他黯然長嘆一聲,忖道:“難道這就是死麼?”死亡,並不比他想象的可怕,卻遠比他想象中寂寞,他伸手一眼簾,卻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只有那嘆息的餘音,似乎仍在四下嫋嫋飄散著,於是他苦笑一聲,又自忖道:“死亡雖然奪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幸好還沒有奪去我的聲音。”他不知此刻身在何處!是西天樂土?抑是幽冥他獄?
剎那間,他一生中的往事,又白他心頭湧起,他思前想後,只覺自己一生之中,活得但坦蕩蕩,既未存害人之心,亦未有傷人之念,無論對父母,對師長、對朋友,俱都是本著“忠誠”二字去做,虛假與好狡,他甚至想都未想過。
於是他不又自苦笑一下,暗中忖道:“若是真有鬼神存在,而鬼神的判決,又真如傳說中的一般公正,那麼我只怕不麼落入幽冥地獄中去的,但是…”他情不自
地長嘆一聲!
“如果這就是西天樂土,西天樂土竟是這般寂寞,那麼我寧願到地獄中去,也不願永無終止地來忍受這寂寞之苦。”想到這永無終止的黑暗與寂寞,他不自心底泛起一陣顫慄。他思
漸漸開始素亂,忽然,彷彿有一張蒼白而絕美的面容,在黑暗中出現,在輕輕他說:“無論多久,我都等你…”這影子越來越大,越是清晰,無論他睜開眼睛或是閉起眼睛都不能逃避,於是他驀然瞭解到“死亡”的痛苦,那象徵著一種深不可測、永無終止、無邊無際、無可奈何的黑暗、寂寞、虛空,他自覺自己全身冰冷,一種絕望的恐怖,一直透到他靈魂的深處!
他驀然翻身躍起,他意放聲高呼…但是,他卻只能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讓這種恐怖與絕望,撕裂著他的心。
若是他再能重新獲得一次生命,他深信自己對生命將會十分珍惜,他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頭髮,但心底的痛苦卻使得他體全然麻木。
突地,他聽到一絲縹緲的樂聲,自黑暗中響起,曲調是那麼淒涼而哀怨,就彷彿是群鬼的低位。
縹緲的樂聲中,突又響起一陣淒厲的呼喚:“南…官…平…”呼聲似是十分遙遠,又彷彿就在他耳畔。他心頭一顫,忍不住機伶伶地打個冷戰,翻身坐起,樂聲未止,淒厲的呼聲中,又夾雜著尖銳的長笑,一字一字地呼喚著道:“你…來…了…麼…?”又是一陣淒厲尖銳的長笑,南官平伸手一抹額上汗珠,大喝道:“你是人?是鬼?我南宮平死且不怕,還會怕鬼?”喝聲高亢,但不知怎地,竟掩不住那慘厲的笑聲。
南宮平緊握雙拳,只聽黑暗中又道:“你不怕死?你為什麼下冷汗?你的心為什麼狂跳不止?死,畢竟是可怕的,是麼?”語聲忽遠忽近,忽急忽緩,忽而在東,忽而在西。
南宮平怔了一怔,鬆開手掌,死!的確是可怕的,這一點他必須承認。
只聽那慘厲的笑聲,卻忽而又在他耳畔響起:“你一死之後,上有父母懸念,是謂不孝;於國於人未有寸功,是謂不忠;因你之死,而使朋友毒發,武林生事,是謂不仁、不義,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南宮平又自一怔,滿頭冷汗涔涔而落,“難道我真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麼?”思忖之間,那漸漸去遠的笑聲,又緩緩飄來,正北方響起一聲厲呼:“南宮平,你死得安心麼?”南宮平一揮冷汗,忽地正南方一聲厲呼:“南宮平,你心裡是不是在難受?在害怕?”正西方那尖銳的笑聲,久久不絕。
正東方一個沉肅的語聲,緩緩道:“我若還魂於你,你可願聽命於我?”南宮平心念一動,忽地長身而起,厲聲道:“你是誰?竟敢在這裡裝神鬼?”黑暗中慘厲的笑聲,果然立刻變為朗聲的狂笑:“我不過只是要你知道死亡的滋味,知道死並不好受,那麼你才知道生命的可貴。”南宮平心氣一沉,揚手一掌,向語聲傳來的方向劈去,他暗暗慶幸,自己真力並未消失,哪知一掌劈去之後,那強烈的掌風,竟有如泥牛人海,在黑暗中消失無蹤。
狂笑的聲音又自說道:“此間雖非地獄,卻也相去不遠,你雖未死,但我已數十次可取你命,此刻若要置你於死地,亦是易如反掌之事,你既已嘗過死之滋味,想必已知死之可怕…”南宮平忽地仰天長笑起來,截口道:“是以你便要我從此聽命於你,是麼?”只聽黑暗中應聲道:“正是。”南宮平哈哈笑道:“我既已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要我聽命於你這種裝神
鬼、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匹夫,卻是萬萬不行。”笑聲一頓,盤膝坐下,心
之間,忽然一片空朗。
黑暗之中,靜寂良久,這種足可驚天動地的豪勇之氣,竟使得暗中那詭異神秘的人物也為之震懾,良久良久,方自冷冷說道:“你難道情願作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在這黑暗的地窖中,忍受飢寒寂寞,諸般痛苦,然後默默而死?”南宮平不言不動,直如未曾聽到,他其實又何嘗願意死去,只是他寧可接受死亡,卻也不願接受威脅與屈辱。此時此刻,充沛在他心之間的,已不只是豪俠義勇之念,而是一種至大至剛的浩然正氣,正是威武所不能屈,富貴所不能
,生死所不能移。
只聽黑暗中彷彿輕輕嘆息一聲道:“容你考慮半,再想想死亡的痛苦。”然後四下又變得死一般靜寂。
黑暗之中,時光雖然過得分外緩慢,但飢餓之,卻來得特別迅快,南宮平盤膝端坐,但覺飢腸轆轆,難以忍耐,各種情
,紛至沓來,他長身而起,謹慎地四面探索一下,才發覺自己果是置身於一個與地獄相去不遠的陰森地窖中,四下既無窗戶,亦無桌椅,所有的只是黑暗與寂寞。
但是,這兩樣世間最難以忍受的事,卻也不能移動他的決定,雖然,父母的懸念、師傅的遺命、狄揚的生死、梅雪的等待,在在部使他極為痛苦,但是在他心底的深處,卻有一種堅定不移的原則,是任何事都無法移動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宮平忽覺鼻端飄未一陣酒香氣,他貪婪地深深
了一口,飢腸便更難耐,自幼及長,他第一次瞭解飢餓的痛苦,竟是如此深邃,他合上眼簾,暗罵道:“愚蠢,竟以食物來引誘於我。”但香氣越來越是強烈,他心下不由得暗是承認,這愚蠢的引誘方法,競是如此勸人心魄。
他暗歎一聲,集中心神,想將自己的思路,自鮮魚雞上引出,只聽頭頂之上飄下一陣冷笑,方才那語聲又緩緩道:“南宮公子,飢餓的滋味,只怕也不大好受吧?”南官平閉目端坐,有如老僧入定,輕蔑的笑聲,“咯咯”不絕,他心頭怒火上湧,張目喝道:“我志已決,任何事都不能更改萬一,你還在這裡多言作甚?”黑暗中的語聲哈哈笑道:“我此刻已在你面前,垂下兩隻肥雞,俱是松枝燻成,肥
滴,你不妨嘗上一嘗。”南宮平心如磐石,但生理上的慾望,卻使他忍不住嗅了一嗅,只覺香氣果然比前更為濃烈,黑暗中的語聲大笑又道:“這兩隻肥雞之中,一隻塗有
藥,你吃下之後,便會
失本
,完全聽命於我,另一隻卻全是上好佐料,你如有豪氣,不妨與命運賭博一下!”南官平忍不住伸出手掌,指尖觸處,油膩肥
,一陣難言的顫抖,帶著強烈的食慾,剎那間直達他心底。
他手指輕輕顫動一下,突地縮回手掌,大喝道:“我豈能為了區區食慾,而與命運賭博!”黑暗中笑聲一頓,良久良久,突地輕嘆一聲,緩緩道:“似閣下這般人物,不能與我攜手合作,實乃我生平憾事。”他語氣之中,已有了幾分恭敬之意,南宮平暗歎一聲,只聽此人接口又道:“我敬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實在不忍下手殺你,也不忍以藥將你本
失,作踐於你,是以才將你留至此刻,但我若將你放走,實無疑縱虎歸山,有朝一
,我策劃多年的基業,勢必毀在你的手裡。”他語聲微頓,又自長嘆一聲,道,“我將你困在此處,實是情非得已,但望你死後莫要怨我,我必將厚葬於你。”黑暗中微光一閃,南宮平只聽身旁“鐺”地一聲,那語聲又道:“此刻我已拋下一柄匕首,你若難耐飢寒寂寞,便可以匕首自盡,你若回心轉意,只要高呼一聲,我便來釋放你,這地窖之頂,離地五丈六寸,四面牆壁,俱是
鋼,而且只有頂上一條通路,你不妨試上一試,若是力氣不夠,你面前那兩隻肥雞,並無絲毫毒藥,你吃了也可增加力氣。”他語聲沉重而誠懇,竟似良友相勸之言。
南宮平長了口氣,朗聲道:“你對我人格如此尊重,縱然將我殺死,我也絕對不會怨你。”他語聲微頓,只聽頭頂之上,忽地隱約傳來一聲極為輕微的嬌笑和語聲:“你們這樣子,真像是良友訣別似的,但是你要知道…”語聲漸漸輕微,終不可聞。
這嬌笑和語聲,在南宮平耳中竟是異常悉,他心頭一顫:“是誰?是誰…”只聽黑暗中忽又長嘆一聲,道:“兄弟若是能在十年之前遇到閣下,你我必能結成生死不渝的好友,只可惜,唉…閣下臨死之前,若是還有什麼需求,在下一定代你做到。”南宮平心裡只是思索那嬌笑語聲,聞言毫不思索他說道:“方才在你身側說話的女子是誰?你只要讓我看上一眼便是了。”一陣靜寂,那語聲緩緩道:“只有這件事麼?南宮平道:“正是。”那語聲沉聲道,“難道沒有遺言遺物,留
給你的父母、朋友?你難道沒有心腹的話,要告訴你的情人?你難道沒有未了的心事,要我代你去做?你難道不想看看,這使你正值英年而死的人,究竟是誰?”南宮平怔了一怔,忽覺一陣悲哀的
,湧上心頭,他仔細一想,自己未了的心事,實在大多,但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剎那間他覺萬念俱灰,沉聲一嘆,緩緩道:“什麼事都毋庸閣下費心了。”垂下頭去,瞑目而坐。
那語聲奇道:“你方才要看的人…”南宮平道:“我也不要看了。”那語聲道:“但我既已答應於你,你不妨向上看她一眼。”南宮平只覺眼前一這,知道此人已開啟了地窖的門戶,但是他卻仍然垂首而坐,他此刻雖然懷疑那女子是個與他有著極為密切關係的人,但是他也不願抬頭看她一眼,因為他不願在自己臨死之前,還對世上任何一個人生出怨恨。
又是一陣靜寂,只聽“噗”地一聲,門戶重又闔上,黑暗中忽又盪漾起一陣幽怨悽楚的樂聲,那神秘的語聲緩緩道:“遠山高大,風雨飄香,風蕭水寒,壯土不返,南官兄,別了。”南宮平長嘆一聲,仍然端坐未動,但是這幽怨悽楚的樂聲,卻使他心中悲哀的,澎湃洶湧,往來衝擊,他暗中低語:“別了,別了…”忽覺面頰之上,有冰涼的淚珠滑過,英雄的眼淚,不到傷心絕望之極處,怎會輕易
落?
悲哀之中,他忽地產生了一種為生命掙扎的勇氣,伸手摸著那柄匕首,緩緩走到牆邊,用盡真力,將下去,只覺手腕一震,四面牆壁,果然俱是
鋼所造,他悲哀地嘆息一聲,倚在牆角,只覺死亡的陰影,隨著時光的
去,漸更深重。
但是生命的終點,卻仍是那般漫長,他不願自殘得自父母的軀體,但又只覺不能忍受這種等待死亡的痛苦,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覺身後牆壁一軟,眼前光線一亮,他已向後倒了下去。
他一驚之下,翻身躍起,久歷黑暗的眼睛,微微一闔,瞬即張開,只見自己面前三尺處,卓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面凝重,目光黯淡,一手舉著一枝松枝火把,一手拉起南宮平的衣袖,南宮平身軀一讓,自發老人手掌一推,那地窖的人口秘道便又關起。
南宮平呆了一呆,才發覺自己已驟然脫離了死亡的陰影,一陣不可形容的動與狂喜,使得他木立當地,久久不知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