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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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來這兒了?”李向南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矜持地問道。一瞬間他到自己是兩個李向南。作為縣委書記的李向南和作為林虹同學的李向南。

看著李向南被她潑濺得一腿泥湯,林虹用手背掩嘴撲哧笑了,緊接著掃了人群一眼,很大方地回答:“我今天來畫畫,碰見下雨,在婷婷這兒躲躲。教室裡漏水,這不是,”她朝上抬了抬滿是泥漿的臉盆“你們當領導的也不管管。”

“我們來就是要管。”李向南蹙起眉說道,就領著隊伍往教室門口走。林虹往旁邊讓了讓,用調皮的目光看著李向南從面前走過。李向南不僅到了她的目光,而且瞥見窯外面窗臺上放著一雙緻的白皮涼鞋,他心中湧起一個很清晰的思想。

一個人不管多麼悲憤加、多麼大徹大悟,照例還是像普通人一樣平平常常地、喜怒哀樂地生活著,離不開實際環境。林虹這麼遠跑來畫畫,這樣也需要避雨,這樣捲起心愛的裙子、脫下心愛的涼鞋,赤腳站在泥裡,一盆一盆地潑水,這樣調皮地笑著,這和他上次見到的那個悽愴憂鬱的林虹,簡直很難統一起來。

李向南顧不上多想,只是一閃念。去伸手推門的一剎那,他又停住了。聽見裡面一個綿軟細柔的聲音,正在娓娓動聽地和孩子們講話。

“同學們,我們上學幹什麼?”

“學——文——化——。”孩子們用清脆的童音齊聲答道。

“怕颳風嗎?”

“不——怕——。”

“怕下雨嗎?”

“不——怕——。”

“教室裡黑怕不怕?”

“不——怕——。”

“教室漏雨怕不怕?”

“不——怕——。”

“同學們很懂事。領導關心我們嗎?”

“關——心——。”

“對。同學們,縣委對我們很關心,去年同學們剛來上學時,縣委領導就來過我們橫嶺峪,顧書記讓我們再艱苦幾天。我們很快就會有又大又亮的教室的。是不是?”

“是。”

“我們現在一起來唸新學的歌謠,好不好?”

“好。”

“不怕風,一、二。”孩子們啪啪地拍著手齊聲唸了起來:不怕風,不怕雨,我們上學一、二、一。

不怕黑,不怕溼,我們學習齊努力。…李向南想了想,伸手推開了門。

一進教室,裡邊的念讀聲停止了。因為光線陰暗,過了幾秒鐘才慢慢看清楚窯裡的景象。婷婷驚愕地從黑板旁轉過身來看著進來的人群。三四十雙眼睛驚怯地看著這群來人。窯頂不止一處往下滴著泥水,一塊藍塑料布和一件很漂亮的淡綠女式塑料雨衣(想必都是婷婷的)被孩子們的小手撐著,像篷頂一樣遮在他們頭上。他們一簇一簇相偎擠坐在一起。渾黃的水滴答答地滴在塑料布和雨衣上面,又從上面下地。牆角,幾個臉盆嘀答答地接著窯頂的漏水。林虹悄悄進來了,把空盆放在牆角,空盆立刻響起咚嗒嗒的落水聲。地面溼濘粘滑。窯不算大,因為躲避漏水,孩子們臉挨臉擠成一團。書本放在小膝蓋上,那是他們的課桌。小板凳高低顏不一,看來都是自家帶來的。

面對這一情景,所有的人都說不出話來。只聽見孩子們因為擠著坐不穩,在溼濘的地上小心挪腳的聲音。李向南簡直覺得憋悶得透不過氣來。他是從婷婷最近寫給縣委的一封信中瞭解到這個情況的,但是,實際的狀況比他想象的更不忍目睹。在橫嶺峪,在一個公社機關的所在地,居然有幾十個七八歲的孩子,在這樣陰暗漏雨,而且隨時有倒塌危險的窯中,開始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啟蒙教育。他們的老師則渾身溼淋淋地站在黑板前,那裡水漏得最厲害,她額前的碎髮上都往下滴著渾黃的水珠。

李向南剋制著憤怒冷冷地看了看潘苟世,潘苟世不戰慄了一下。李向南緊繃著嘴角,咬著牙使勁地嚥下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咕隆一聲很響,他到喉嚨管被哽了一下似的憋脹疼痛。這就是橫嶺峪的公社書記,這就是這方圓幾十裡的一方之主。他聽見自己提書包的右手緊攥的關節發出微響。

縣委常委們都不作聲。胡凡站在那兒疚愧不安,自己是分管教育的,這麼多年在古陵,就沒有注意過這種情況。他難過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康樂神情嚴肅地站在人群中,看到有的孩子把鞋放在膝蓋上,光著小腳踏在泥濘中,他能到他們腳底的透涼。他鼻子有些發酸。林虹站在窯深處最暗的角落,她已放下挽起的裙子,靜靜地看著這場面。

李向南目光朝向肖婷婷。這個看去孩子般瘦小纖弱的姑娘,和自己小學一年級時的班主任老師有些相像。這在一瞬間引起的聯想,更刺了他對眼前情景的憤慨。

“肖老師,能不能佔你們十分鐘上課時間?”李向南打破了沉寂,他看了看掛在黑板旁滴滴答答走的鬧鐘,問道。婷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人群,然後把疑問的目光轉向駝秘書。她不認識這群人。

“這是新來的縣委李書記。”駝秘書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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