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荒漠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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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於瞧見石駝踉蹌狂奔的身影。

一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瞧不見的人,在這無情的風沙中,可怖的風沙中,可怖的深夜裡亡命飛奔,這景象是何等悽慘,何等詭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雙雙飛掠過去,雙雙挾住了他,但他卻像只負傷的野獸般掙脫了,再往前奔。

他那瘋狂的力氣,竟連楚留香都把握不住。

胡鐵花已從後面撲了過去,攔抱住了他,兩個人竟一齊跌倒在地,姬冰雁趕過去按住了他肩頭。

石駝本來還在掙扎著,直到姬冰雁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才漸漸平息下來,但猶在野獸般息。

胡鐵花大聲道:“你趕緊問他,他究竟發現了什麼?”星光下,只見石駝麻石般的臉上,滿了汗,充滿了極度的恐懼,這種臉莫說小潘看見了害怕,就連胡鐵花見了,也不覺自心底生出寒意。

過了半晌,姬冰雁才抬起頭來,道:“我已問過他,但他什麼都不肯說。”楚留香目光凝注著黑暗的遠方,緩緩道:“莫非他有種奇異的觸覺,已覺出害他的那惡魔就在木屋裡。”胡鐵花道:“但木屋裡本就沒有活人呀…那木屋裡簡直什麼都沒有,那惡魔就算躲起來也不可能。”楚留香一字字道:“那木屋裡真的什麼都沒有麼?”胡鐵花道:“除了幾張破桌破椅外,只有那神龕。”楚留香道:“你可瞧見那神龕裡供著什麼?”胡鐵花道:“好像是一尊很大的觀音菩薩石像。”他語聲忽然又凝住了,整個人像是忽然捱了一鞭子。

然後,他也像發了瘋似的,奔回木屋去。

木屋裡景況依舊,風依舊在吹動著褪的黃幔。

但神龕卻是空的。

那石塑的佛像,竟已赫然不見了。

比黃豆還大的汗珠,一粒粒自胡鐵花頭上滴下來,他怔了很久,才發現木屋上多了一隻鐵鍋。

兵裡還在冒著熱氣,散發出一陣陣香。

兵下面竟還壓著張字條:“諸君不遠千里而來,妾本當潔樽以待住蓖,怎奈屬下頑劣,竟以凡俗之眼,視非凡之人,此妾之過也,謹備羹一具,聊表妾歉疚之心,稍滌諸君子之徵塵,盼諸君子勿卻是幸。龕中人瞼衽百拜”龕中人?這龕中人究竟是誰?胡鐵花轉過頭,便瞧見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四隻眼睛,也在盯著他手裡的這張紙,似已看出了神。

過了半晌,楚留香終於苦笑道:“你我的行藏,還是被人瞧破了。”胡鐵花嘆道:“但這龕中人是誰?我們卻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楚留香目光凝注著那已空了的神龕,一字字沉聲道:“是石觀音。”胡鐵花聳然失聲,道:“石觀音?你說的難道就是昔年那被江湖中公認最美麗。最毒辣,最無情。武功卻又最高的婦人?”楚留香苦笑道:“除她之外,還有誰能造得那麼巧的暗器?還有誰有那麼高明的易容術?還有誰能想得出如此高明的毒計?”姬冰雁緩緩接道:“除了她之外,遠有誰能凝氣,身化木石,扮成一具石塑的佛像,瞞過你我的眼睛。”胡鐵花怔住了。

他雖然沒有見過石觀音,但江湖中有關她的種種傳說,每一段都幾乎令他從腳踉一直涼到脖子上去。鍋內的香氣更濃,濃郁的湯上,浮著一層如珠光般的光暈,這正是他們最需要的。

胡鐵花忽然大笑起來,道:“江湖傳言果然不錯,這石觀音果然是個害人,她什麼都不留,卻留下鍋羹,讓我們只能瞧著口水,卻不敢動一動。”突見一條黃狗從屋外竄進來,跳到桌子上,伸頭在鍋裡,又咬起塊大排骨。

胡鐵花笑罵道:“你餓瘋了麼?你難道不怕被毒死?”他將狗從桌上拎起來,但這狗卻已連咬帶啃,把一塊排都下了肚,胡鐵花。楚留香。姬冰雁,三人六隻眼睛都盯著這條狗,直過了兩三盞茶功夫,姬冰雁翻開狗的眼皮瞧了瞧,又瞧了瞧它舌頭,緩緩道:“湯沒有毒。”胡鐵花用力一拍桌子,大叫道:“這害人算準咱們不敢喝這湯,還條狗來氣氣咱們,她竟想叫咱們來吃狗剩下來的湯。”姬冰雁淡淡道:“狗喝過的湯,人難道就不能喝了麼?”他眼睛瞧過楚留香,楚留香還沒有說話。

胡鐵花已提起那鐵鍋扔出窗子,大叫道:“咱們絕不能喝狗剩下來的湯,咱們就算餓死也不能這麼丟人。”姬冰雁嘆了口氣,冷笑道:“我若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好好為你立一座貞節牌坊,上面刻八個大字:餓死事小,丟人事大。”胡鐵花大笑道:“我若能活著回去,我就…我就…”他也想找兩句話來回敬姬冰雁,一時間偏偏又想不出。

姬冰雁已冷冷道:“像你這樣的狗熊脾氣,只怕是很難活著回去的了。”胡鐵花笑道:“那倒也…”話未說出,突聽得木屋外一聲慘呼,三人一齊衝出去,只見在外面著守著石駝的小潘,此刻已滾倒在地。

鍋就在他身旁,他嘴角還沾著些糜,但一張白生生的臉,卻已紫漲扭曲,嘴裡不住慘號道:“…毒…”原來他在外面聽得湯裡無毒又瞧鍋飛了出來,他就把還沒有潑出來的小半鍋湯,一氣喝了楚留香趕到他身旁,剛想瞧瞧他的毒勢,但小潘身子一陣痙攣,竟將命斷送在這半鍋湯上。

在這無情的沙漠裡,人命竟是如此卑賤。

楚留香輕輕闔上他眼皮,黯然道:“好厲害的毒,毒之烈,竟然無救。”姬冰雁沉思道:“好厲害的人,竟將毒丸藏在狗嘴裡,狗一喝湯,毒丸便落人湯鍋,外面的蠟封受熱溶化,無毒的湯,就變成有毒的了。”胡鐵花駭然道:“那狗難道也是她訓練好的?”姬冰雁道:“嗯!”楚留香苦笑道:“看來你我還多虧胡鐵花的狗熊脾氣,才沒有中石觀音的毒計。”三個人想到這連環毒計的巧妙,方才實在是生死俄頃,間不容髮…三個人掌心都不覺沁出了冷汗。

第二天,仍沒有水。

他們不敢讓身體裡剩下的水量被太陽蒸發成汗,直到太陽已將落山時,才開始行動。

石駝,這神秘而可憐的人,此刻又恢復了他那無窮無盡的神力,而胡鐵花等人卻已似將萎縮了。

人世間再高的武功,也無法和大自然的威力相抗。

夕陽西下,石駝不時伏下來,用鼻子嗅著地上的沙,像狐狸般爬行著,胡鐵花舐了舐已輕裂的嘴,忍不住問道:“他這是在幹什麼?”姬冰雁道:“他在找地下的水源。”胡鐵花道:“他難道能聞得出來?”姬冰雁道:“有水,就有溫度,可以聞得出。”胡鐵花還想說話,卻已沒有人再理他了。

因為說話不但力,也費唾,這兩樣東西在他們看來,已幾乎和生命同樣珍貴。

到了晚上,石駝忽然發狂般地用力挖著沙子。

胡鐵花狂喜道:“有水了。”他們一齊跳下駱駝,用各種可以找得到的器具來挖掘,但他們辛苦地工作了一個多時辰,還是失望了。

沒有水。

胡鐵花慘笑道:“他的鼻子只怕不太靈吧?”姬冰雁沉著臉,不說話。

只有石駝還不死心,還在挖著。

突然,他跳起來,捧了一捧沙粒,送給姬冰雁。

姬冰雁將沙子放入嘴裡,臉上竟出喜

沙子是溫的。

他們將沙子含在嘴裡,拚命著沙子的水份。

水,雖然少得可憐,但對一個快要渴死的人來說,已足夠救命了,他們努力挖掘,拚命

晚上,他們就睡在這微帶溼的沙坑裡。

胡鐵花得舌頭都發麻了,忍不住詛咒著道:“我簡直連吃的力氣都用上了,竟還是無法從這鬼沙子裡多咋出一滴水來,這樣法,不是急死人麼?”姬冰雁道:“在沙漠中,能夠每天找到一些溫沙,已經是運氣了,這沙子的水雖少,但沒有它,你就活不成。”他說的不錯,第三天,他們連溼沙都找不到,就幾乎連路也走不動,幸好第四天清晨,石駝又尋著一處。

這裡沙子的水份更多,姬冰雁道:“石駝是沿著一條水脈一直找過來的,瞧此地的情況,距這裡不遠,必定有一處更大的水源。”於是他們振起神,再往前走。

忽然間,他們瞧見遠處一片青綠,竟有個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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