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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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隔壁包廂，滿桌子的菜已經上滿了，可是卻沒有人開動，廂房內陷入一片沉寂。

李政昀深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一口氣憋在口，始終吐不得，而這口氣已存在了許多許多年，無人能化解，無人能瞭解。

他目光悠遠地望著牆面上一點，一向溫文的表情突然變得肅然，連“本官”這樣的自稱都忽略了，平淡地開口。

“我自中舉以來，也只教過趙援這個學生，而趙援卻恨我入骨，這該是報應不嗎？”季採樂沒有接下他的話，因為她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話，就像洩洪一樣要一次洩出來，否則淤泥堆積，只會越來越難清理。

果然，李政昀又幽幽地續道:“我的舅舅在數十年前也是一名大官，然先皇暴好疑，我舅舅只是在朝中頂撞他，先皇便羅織罪名將其入獄，我外祖父一家也因而被誅連，死傷無數。只有我娘因為外嫁，深居簡出倖免於難，只是鎮傷心，在我十歲時便抑鬱亡故，不久後連我父親也積憂過世。所以我從小就立誓要為我娘與我爹討個公道。”

“於是我隱姓埋名發奮圖強，十五歲便考上狀元，受到先皇賞識十七歲成為太子太師。而這只是我計劃的第一步，我要的是把握整個趙家的皇權，讓他們趙家人看著我權傾天下，卻無力迴天。”他閉上眼，想起年輕時的狠辣與瘋狂。

“我瞭解趙援，我知道他對當時的太子妃劉芷情淺薄，而柔娘是我在民間時相識的一煙花女子，手段高明又風情萬種。我刻意讓趙援與她結識，即使沒有我推波助瀾，他們也很快陷入情網，趙援甚至願為她廢去太子妃。”季採樂想了想剛才劉芷那跋扈的樣子，難怪人家不喜歡她。不過劉芷似乎也真有恨李政昀的理由，那個叫柔孃的女子介入太子夫婦之間，確實也有李政昀的影子在。

李政昀面無表情，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接著道“劉芷知道此事心生嫉妒，便使計害死了柔娘，趙援大怒之下憤而休離劉芷。當年這件事越鬧越大，慶國公更多次上書要替他女兒討回太子妃之位。先皇當時氣壞了，兼之趙援灰心喪志有失太子之職，先皇問我的意見是否廢除太子，我沒有反對，先帝遂允之。趙援因此心寒遠走，據我所知，劉芷也斷然尋去，這也是我與慶國公結下樑子的起因。”最後，他突然淡淡一笑。

“我後來得到先皇的信任，在他病重時輔政，當他問我誰適合當皇帝時，我毫不猶豫地提出了趙秀。因為每個皇子都多多少少與其它勢力有牽扯，先皇是不能容許有人滲透進他的王朝的。只有趙秀無牽無掛，甚合他意。直到趙秀真的成了太子，先皇彌留之時，我才告訴先皇，立下趙秀後，靈運王朝就是我李政昀的天下了…”靜靜地聽著他的敘述，季採樂終於忍不住一抖。他相當平靜地說出這段往事，但她卻能受到其中的波濤洶湧。趙援因為柔娘是李政昀介紹的，同時李政昀沒有反對廢太子，所以趙援失去了一切，這叫他如何不恨？同時李政昀在先皇彌留之時，才告知他所有要奪取趙氏皇權的佈置，就是要先皇死不瞑目，以他父母外祖一家人在天之靈。他做到了，可是他真的就此放下了嗎？

她相信李政昀的心中肯定比誰都難受，但他實在太會忍，太會裝，所以外人看到的只是他冷靜的一面。這樣的故事傳到民間，一定是謠言滿天飛，沒人真正知道他為什麼要奪權，難怪後來李政昀把持朝政時，會被說成臣了。

“你…”季採樂突然開口說道:“其實是個好人啊！”李政昀原本嚴肅的臉，差點因為她這句話而歪了。他都坦承自己在奪權這件事上用了多少的心機，她居然還認為他好，難道陷入愛情的女人都像她這樣是非不分嗎？

季採樂理所當然地點頭道:“是嘛！你雖然口口聲聲奪權，但我看你對小皇帝很好啊！而且你仇已經向先皇報了，他的每個孩子又都不爭氣，何況剛才你都對趙援說了，慶國公本靠不住，才是真正對皇位有野心的人，要換了其它人掌權早就被鬥垮了，至少你現在還替他們保住了趙家的江山啊！若沒有你，光靠趙家那些廢柴，靈運王朝早就倒了，哪裡有今的繁榮？這樣你還算不上好人嗎？”李政昀一怔，他從未以這個角度想過自己的作為。確實他設計讓先皇抑鬱而終，仇可以說報了大半，他現在手握大權，若要毀掉趙秀自立為皇，只要他鬥倒劉建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內心確實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栽培著趙秀。

他真如她說的，是個好人嗎？這句話他自己也常說呢！李政昀沉沉地笑了，笑聲裡有說不出的苦。

“那趙雪呢？”季採樂突然彆扭地問“她在這件事情中，又扮演什麼角？”李政昀知道季採樂始終很在意趙雪，否則就不會餓到把他都看成人參了。所以他也很坦然地道:“趙雪是個完美的女人，溫柔婉約，美麗動人，又兼具智能，我不否認我很欣賞她。她知道我是趙援一事的幕後推手後，也毅然斬斷我與她之間的緣分，離宮上山清修了。”他嘆息了一聲，當年才十七歲，正是女子青煥發正美好的年紀，就因為情傷而遠離，李政昀雖沒有真正與趙雪發生過什麼，卻也不由得有些內疚。

他這一聲嘆，卻是讓季採樂的心縮了一下。方才說到趙援時，李政昀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到趙雪，他卻真情了。這是不是代表著，趙雪在他心中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季採樂不願在心裡胡思亂想，便一拍脯笑道:“你放心，她不要你我要你，你不會沒人要的！”李政昀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這句話逗笑了。說得好像他很沒行情似的，明明是她拼命撲上來的啊！

搖搖頭甩去那些煩人的心情，他把心思放回桌面上香氣誘人的幾道菜上，說道:“別想那些了，你先用膳吧！看你餓得都胡言亂語了。”一時沒提防的季採樂，樂得伸手就向那裝湯的大調羹伸去，但手才剛碰到那調羹光滑的把手，立刻想到了什麼，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不！我減肥啊…”她哀怨地道。

李政昀皺起眉，想不到她竟固執至此，便勸道:“你何須像趙雪呢？她有她的風格，你有你的特。”

“因為你喜歡她瘦瘦的。”季採樂癟著小嘴。

“但我也沒有因為你胖胖的，就不喜歡你啊…”

“你說什麼？”她突然抓到他的語病，眼神曖昧地飄向他。

李政昀話聲一窒，突然說不下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竟透出他藏在心中最深最深處、不想讓她知道的說法。

於是他不再多說，只是執起筷子，相準了菜中的一些胡蘿蔔、木耳、魚等菜，夾了一小碗，眉頭深鎖地硬吃下去。

“好了。”他順勢轉移話題道:“你說過我若吃下原本不吃的東西，那你也要吃，說話得算話！”季採樂還沉浸在他方才說他喜歡她胖胖的這句話中，心中的喜悅無以名狀，早就把減肥這檔子事拋向一邊。現在見他竟然為了怕她餓，連自己最不喜歡的菜也硬吃，就是要她吃東西，那股甜的受就更別提了。

“好！我吃！”季採樂心結一開，胃口也跟著開，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

李政昀見她吃得開懷，終於放下心來，眉間也豁然鬆開。只是他原本帶著淺淺笑意看著她吃，卻發現這胖丫頭似乎沒有留一點給他的趨勢時，他也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和她搶食起來。

“胖丫頭！你不要光留魚給我！”

“魚補啊！你不是願意為了我不挑食了？啊！不要夾我的雞腿…”

“我看你留著都不吃，我幫你吃。”

“那是因為最好吃，所以我要最後吃啊…”馮光看著一向溫文儒雅注重形象的主子，竟然和一個胖丫頭搶食物搶成一團，不由得傻眼。更不用說李政昀素來潔癖，不與人共食也不讓人碰，而且還是個挑食鬼，如今這些忌早就都因為季採樂而打破了。

他心中暗自嘆息，主子啊，你知道你變了嗎？你的形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