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屈指連叩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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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在胤野的幫助下,將刀板移至背創,閉目調息,低聲道:“煩…夫人與我義兄幫手,將蕭老臺丞、雪門主、聶二俠三位移到此間,務必要快。”胤野有些疑惑。

“你怕殷賊加害他們?”耿照搖了搖頭,面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語聲雖弱,神卻十分凝重。

“我怕我留人的手段在留下殷賊前,先把我們殺了。要是下一輪的戰鬥開啟之際,我還站不起來,只怕我們全都要死。”***殷橫野拄劍踉蹌,儘管狼狽不堪,卻不曾停步。下腹的傷口血如注,在地上曳開一道長長的紅線,瞥見聶雨、雪豔青尚有一息,也沒心思斬草除

珂雪對聖源之力的侵蝕戕害,深深震懾了老人。他無法思索當中因由,只有先行避開的念頭。

出血到二進時便已頓止,黑霧重新裹住傷口,恢復氣力供輸,看來珂雪的影響是暫時的,只消遠離那柄天殺的晶石刀,聖源之力便能恢復活躍。

他得聖源之力的庇護不久,卻仍能覺珂雪對它的削弱,部分的散逸將永遠無法復元。殷橫野快步而行,腦海裡已開始轉著消滅狐異門,以及摧毀珂雪刀的盤算。

武登庸在東軍時,因戰區分配之故,沒能與神軍直接接觸。神軍之事在獨孤閥內遭到嚴密封鎖,連獨孤容、陶元崢等都未必知曉全貌,獨孤弋與蕭諫紙君臣未對武登庸據實以告,亦屬合情,但他們手裡肯定有幾枚幽魔核。

韓破凡曾正面擊破一小股神軍,韓閥內可能也有。幽魔核若與聖物同源,或可補充散失的聖源之力…

思慮自此,殷橫野終於出微笑。蕭老匹夫與耿小子費盡心思,找來了忒多本領高強的幫手,也只是教他解破聖物之謎,重得主眷,諷刺得無以復加。

幽邸內門近在眼前,想起被那混帳聶雨炸燬的珍稀古物,殷橫野心頭不一疼,幾乎想回頭宰了他。但不忙在此際,儒門九聖之首暗忖道。走出此間,天寬海闊,幾時報仇都不嫌晚,何必急於眼下?

走下階臺步入院中,本哦兩句,內院木門忽緩緩開啟。一人身披暗青連帽大氅,手持過頂長杆,跨過斑剝的朱漆高檻,擋住了他離開幽邸的道路。殷橫野的心微略一沉。他認得這張臉,只是沒想到別後未久,此人竟枯藁如斯,彷佛憑空老了二三十歲。

出兜帽的厚重發絲白得無一絲雜,卻非霜銀燦亮的樣子,而是沒有半點光澤,生機盡失,彷佛曬得乾透的腐草蕈絲,成摞成摞的攤在萬年山岩之上,不見光的暗處爬滿苔蘚,生與死都透著幽微絕望的氣息。

天佛血既已回到慕容柔手中,這人出現在此,其實並不奇怪。怪的是耿小子憑什麼以為區區一介手下敗將,能阻止他離開?

命既已不長,何妨擲於美酒佳餚,花前月下?憑你之身家,狂歌縱酒至命終,所費不過九牛一。我與你亡父也算是薄有情,知他必不吝惜。”冷冷一哼,掩不住滿臉輕蔑譏嘲:“你待如何,李蔓狂?”***有心若是如衣九曜來人正是雲都赤侯府拓跋十翼座下,人稱“病刀”的李蔓狂。風篁藉碧鯪綃之助,使天佛血迴歸鎮東將軍府,原本攜佛血遠避人煙的李蔓狂也消失無蹤。

殷橫野一直以為他默默死在人不知處,畢竟佛血能專害有生,草木鳥獸皆不能抵擋,李蔓狂以血之軀,帶著這枚門至極的妖物走這麼遠,實已大出殷橫野之意料。

凝視著眼前逆光而立、身形微拘的枯藁青年,一個他曾動過疑心、終是未予深究的問題浮上心頭:為何李蔓狂到現在還能活著?

佛血所經處生機滅絕,這是他親眼所見。那個姓桂的山下樵子,不過是隔幾上山給李蔓狂送食物飲水,這都能活活給佛血耗死…貼身收藏著天佛血、形影不離長達數月之久的李蔓狂,何以此時此刻,還能站在這裡同自己說話?

李蔓狂雙手舉起長杆,橫裡刺入磚牆,挪柄於肩,緩緩前行,如挑扁擔一般,自杆裡擎出一泓澄亮秋水,被頭映出寒光。殷橫野這才認出是李字世家的斬馬劍“上方”名字裡雖有個“劍”字,卻是長逾九尺、無半分彎弧的罕見直刀。

青年渾身上下,只有眼神不見衰老,無嗔無怒,透亮清澈,一如古老厚重的霜刃。鋒銳不是他的追求,剛直無曲才是,他所做的一切不為恩仇喜怒,而是理當如此“我不問你為何要奪天佛血…”他的聲音瘖啞如磨砂,可想見天佛血所造成的傷害。過去李蔓狂以儀表堂堂、溫文儒雅著稱,不似武夫而更像讀書種子,乃四郡世族無數閨秀淑女的夢中佳婿,因其醉心武道,無意成家,不知勾留了多少痴心絕的紅顏淚,不想被能摧殘若此,形如活屍,已看不出過往的英俊相貌。

“也不想知道你為何對嘯揚堡、對何堡主下此毒手。行惡如斯,毋須再問,唯有一字。”殷橫野幾乎是世上數一數二的聰明人,能言善道,策反崔灩月不過就是三兩句間,憑藉著這張巧舌如簧的嘴皮,連同列三才榜內的刀皇都沒逃過他的陰謀算計。然而在李蔓狂之前,他連“哪個字”之類的快利搭腔都沒用上,因為這個人渾身氣勢所凝、意之所向,明白告訴你他不想聽。

你的答案無足輕重,無論是懺悔、辯駁,抑或巧言推諉,都沒有絲毫意義。剛直之前,只能與刀問對。在李蔓狂帶著天佛血逃入荒山以前,殷橫野幾乎試過了能想到的一切說帖:威、利誘、攻心、將…李蔓狂卻不為所動。身為刀侯首徒、慕容柔倚重的布衣武僚,李蔓狂絕不愚笨。

然而,理應能打動聰明人的那些物事,他毫無興趣,目光彷佛超越了利害得失機巧算計,出乎意料地指向極其單純之處,於武學上或許是刀法,於佛血的去留則更為簡單。

故殷橫野的話他充耳不聞,無有惑。對李蔓狂來說,殷橫野的存在,自身就是佛血之敵,他將不惜一切代價,避免它落入殷橫野之手。

這使得殷橫野突然失去言語的興致,面帶冷笑,閉口乜斜。伴隨越龍,李蔓狂走到陽光下“上方”終於離鞘,單手於臂後,刃尖指地,持刀如執槍,刀環所繫的兩條素白長絛風飄揚,大有將軍策馬吹角聲動、沙場血戰即將展開的蒼涼。

《薔薇刀韻》一十八式無疑是大開大闔的戰陣刀法,然而在三才五峰的異能之前,同樣沒有勝算。像李蔓狂這種死腦筋,總以為“有理走遍天下”要到被力量徹底摧折,可憐的尊嚴所剩無幾,才知自己什麼也不是。

(你的道理,能讓你撐到第幾招呢?)殷橫野嘴角微揚,不無惡意地揣想。李蔓狂拉開兜帽的結子,解開襟扣。他的連帽大氅形制怪異,幾乎罩住全身,行走之際不靴尖,卻非長長曳地,在身後拖著一束葬汙泥濘的那種。

兜帽以下有幾層雲肩似的褶子,看來威風的,只是澤青灰相間,風塵僕僕,沒比叫花幫的百結衣好到哪兒去。

襟扣全解,青氅應勢兩分,出嶙峋單薄的蒼白膛,氅內李蔓狂竟是赤上身,褲靴的材質似與外氅相類,褲是武褲、靴是快靴,襯與結實清瘦的身板,敞向兩邊的數疊雲肩宛若鷹羽鵬翼,掀於腦後的兜帽既似冑甲護頸,又像是旗靠,生出一股凜然驕氣,直如統軍大將,頓時豪邁英武了起來。李蔓狂長刀一摜“上方”斜入青磚,刀映光,青氅浮現出七彩虹暈,隱見鱗紋。

殷橫野想起曾在何處遇過這種布料,只是當時所見乃是一條帶子,散發淡淡銀光,料不到舉世聞名的碧鱗綃織成一領連帽鬥蓬時,竟會是這般模樣。(這是…九曜皇衣!)指劍奇宮的鎮宮至寶,龍庭山之主的爵位象徵,鱗族的榮光之證。

為何韓雪手裡的九曜皇衣,會在李蔓狂身上?猝不及防,殷橫野思緒一片混亂,李蔓狂沉靜如恆,一金一銀的淺淡眸子微蘊光華,提氣道:“歲去年來劍似花,常生刺蔓倚孤牆,香幽不向攀枝客,蘊藉凋殘亦鳳章!”聲雖瘖啞,卻隨功力遠送,一振臂,皇衣如蝠展翼,飛掛枝椏。剎那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詭波震盪以半身赤的枯發青年為中心,四向迸溢開來。

殷橫野頓覺力迅速失,百骸生疼,又像身中劇毒,命凋萎,連聖源之力都無法抵擋,須臾間暈眩難當,五內翻湧,嘔,幾乎立身不住。

覺他非常悉,只消經歷過一次,終身絕難忘懷。…天佛血!半身赤的李蔓狂重新執刀,擺開架勢,褲靴之間,並沒有能藏著這麼一枚石頭的地方,幾可確定天佛血不在他身上。

況且,慕容柔不會甘冒奇險,讓耿照和李蔓狂帶著物,離開他層層保護的眼皮子底下。以鎮東將軍控制成狂的脾,此事絕無可能。能侵襲的痛楚如此真實,殷橫野甚能覺聖源之力逐漸崩逝,比起珂雪的抑制之能,佛血對黑霧而言簡直是毀滅的存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佛血的威力,我們倆是親身經歷過的。縱有此物…”耿照以指尖輕敲腹間,示意臍內的驪珠。風篁點了點頭。

“也無法抵擋太久,遑論接近。風兄可有想過,何以令師兄李大俠能攜此物,不為所害?”早在三乘論法之前,耿照即計畫以碧綾綃帶回佛血,曾於密議時問風篁。

豪邁不羈的落拓漢子抓了抓落腮鬍,這個問題他起碼想過八百遍,要能想通的話,還用得著蹲在這兒發愁麼?靈光一閃,眉結頓開,屈指連叩桌面,笑道:“耿兄弟如此問我,想來定是有答案了,快說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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