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高尚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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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姐妹中柳芭最有天賦。她通女紅,常為自己及我們姐妹設計時裝。她經常別出心裁,富有創新
神。她的夢想是做個服裝設計師,她已開始在紡織學院學習有關課程。她本可以全力以赴,可她結了婚,丈夫住波斯霍夫。他在那兒有房子,是父母給的。他和柳芭想賣掉它,然後在列寧格勒換個小點房子。但他們暫時還住在波斯霍夫。柳芭在一家服裝廠上班,同時到學院上課,而她丈夫格里沙是個司機。他們本會一切順利,不曾想災難降臨於卡蒂婭,因而完全改變了柳芭的命運。
我們姐妹突然接到電報,說卡蒂婭的丈夫死了。我們寄去了安葬費和問信,但路程太遠沒法親身前往,況且我們有自己的工作和孩子。一個月以後我們又收到另一封電報,是卡蒂婭的鄰居打來的:“你姐姐卡蒂婭突然離世。速來安葬並照看孩子。”我、柳芭、醫生尼婭,三姐妹不顧一切地趕到姐姐家中,為卡蒂婭料理了喪事。鄰人說她是絕望而死——她隻身一人,沒丈夫的幫助,無法撫養七個孩子。孩子們還都小,長子10歲,往下依次間隔一歲,最小的丫頭才兩歲,埋葬了卡蒂婭後,我們姐兒幾個商量孩子們怎麼辦。她們在另一間屋裡抱作一團,似乎知道我們在決定他們的命運。
最小的幾個好辦,我和尼婭決定,由我領養小丫頭,她領養三歲的男孩兒。我們再沒別的辦法。大點兒的孩子只好讓他們去兒童養育院,很可憐,他們必須分開:女孩去一家,男孩去另一家。一所寄宿學校同意接收最大的男孩。我和尼婭在和各自的丈夫討論這一安排,而我們稚氣未脫的小妹妹坐在那兒垂淚。她做不了主,因為她丈夫沒跟她一起來。我們能理解她的眼淚。突然她站起來走到孩子們呆的那間屋門口,盯了他們好一會兒,然後回來說:“尼諾契卡,麗柳莎。
我們不能把他們分開。那對他們來說太可怕了,他們剛失去父母。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我們通常把柳芭看作我們家的孩子。尼婭甚至不耐煩地說:“我們正在決定重要的問題,你卻來說些傻念頭。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怎麼能不分開呢?誰能領養這麼多孩子?反正我不能,我已有兩個孩子,還有丈夫和工作。瓦倫蒂娜也不能,她有重要的工作。你能全部領養他們還是怎麼著?你還沒孩子,不懂怎麼撫養孩子。老實待著吧,等長大了再談論重要的事情。”而柳芭卻突然說:“你說對了,尼諾契卡。我要領養這七個孩子,因為我自己沒有孩子,或者說用不著為自己的孩子心。”
“你瘋了。你結婚才一年。就是帶一個孩子回去,你的格里沙也不會讓你進門。”
“我要馬上給他拍電報讓他決定是要我們還是不要。”這個傻丫頭去拍瞭如下電文:“已決定撫養卡蒂婭的孩子。如仍想與我一起生活,來接我們。”看到這封電報,格里沙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忙跑到郵局給她掛了長途。在電話中她堅定地表示她想收養七個孩子。格里沙考慮了幾天,第四天來到克里夫依-羅格,來接他的突然擴大的家庭。
自然,我和尼婭都解囊相助,但我們認為柳芭不會維持長久,起初她可能有些興趣,但時間一長就會明白撫養七個孩子並非易事,那時她就會放棄她的打算。我們對她十分惱怒,因為我們本可以一次就決定他們的命運,免得他們多遭一次罪。結果證明我們的看法錯了。兩年過去了,柳芭愈加傾心於這些孩子。這些可憐的小傢伙恢復了生氣。前幾年他們的生活很慘,父親有病,還天天喝酒,而母親則整悲愁。
現在他們有了一個年輕的新媽媽,樂觀又仁慈。他們愛“柳芭媽媽”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年齡大點兒的孩子幫著幹家務活兒和照看弟弟妹妹。當然對柳芭來說生活並不容易。她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和服裝廠的工作,她在離家不遠的一個機關當了清潔工。這至少可以為家裡多掙點兒錢,還能有時間料理家務。格里沙也習慣了這些孩子,但他得加班加點工作,還不斷另外找點兒活兒幹。他們得不到國家的救濟,因為並沒允許他們收養這些孩子,只是他們自作主張。他們被定為養父母,並被告知:“要是有能力撫養這些孩子,那就撫養,要是沒有能力,就送兒童養育院。”孩子們生身父母的撫卹金還不夠給他們七人每人買塊麵包。
有時看到柳芭我就想:“我們姐妹中最有天賦的一個落得如此結局,真太可惜了。尼婭是個醫生,我有重要的工作,而柳芭卻是個清潔工。這不公平。”但有時我的想法又完全相反,或許柳芭最偉大的才能就是把家庭的幸福給予那七個小孩。
我確實到遺憾的一件事就是柳芭沒有完成學業,或者說終生沒有自己的職業。清潔工算什麼?那畢竟不是職業,只不過是一份兒差事。孩子們會長大成人,然後離開這個小窩,柳芭將會隻身留下來,唯有孩子們用過的破舊的衣物和餐具與她作伴。要是孩子們長大後有良心,肯幫助他們的“柳芭媽媽”那還算不錯。但她再也不會有稱心的工作,也沒有豐厚的收入或養老金。我和尼婭將會得到兩倍或三倍於柳芭的養老金,而這些養老金將主要來源於柳芭的孩子們,因為柳芭的七個孩子將來為養老基金所做的貢獻要比我們倆人的兩個孩子多兩三倍。如果從政府的高度看,這是不公平的。這就等於說社會盤剝了多養孩子的母親。
女人們十分欽佩柳芭的高尚行為,同時也對其深表同情。
“瓦倫蒂娜,你想過要在你們黨的會議上討論這個問題嗎?”
“我試過,但沒人聽。他們說:‘每個女人都要決定她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是有趣的工作和豐厚的養老金,還是孩子’。這就是我得到的答覆。”
“你怎麼想,佳麗娜?”
“我怎麼想?我認為,為那樣的母親提供受教育的機會,政府不會破產。不是讓她們把晚上的時間花在掃樓道上,而是讓她們可以坐在家裡讀書,這樣,孩子們大點兒後,她們就可以一星期工作兩三天,當然我說的工作是職業而不是隨便幹什麼活。當今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大家庭嘛。”
“對,我認為,”奧爾佳說“一位母親的工作應該得到普通工人的養老金,我就這樣認為。瓦倫蒂娜說得對,我們的養老金將來要由這些母親的孩子們承擔,她們考慮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自己。這不公平。”我們一致同意奧爾佳的看法,並又轉向瓦倫蒂娜:“瓦倫蒂娜。為何不給你的同名人宇航員瓦倫蒂娜-泰勒什柯娃寫封信?她能在最高水平上提問題。”
“是埃不過,她也會從最高處摔到地上。你們聽見過她為婦女說一句好話嗎?當然沒有,由此說明她為什麼能當蘇維埃婦女委員會主任。”吉娜突然高興她說:“泰勒什柯娃視察過我們勞改營,知道嗎?”
“真的?”
“絕對是真的。他登上營俱樂部的舞臺宣佈:‘瞧我——看一個女人在我們國家能升多高。再瞧你們自己——看你們墮落得多低。’我們犯人們聽了個個目瞪口呆。這樣的話我們從看守和哨兵那裡聽多了,但沒想到她也這樣說話。一個犯人小聲對朋友們說:‘不知那兩隻宇航狗貝爾卡和斯特萊爾卡返回地面時會不會瞧不起別的狗?’這話一傳開,在場的女人們鬨堂大笑。泰勒什柯娃坐在那兒,臉漲得通紅,到非常氣憤,沒想到這些墮落得如此低下的女人竟敢嘲笑她這個太空人。我不知道是否跟這事有關係,反正泰勒什柯娃在勞改營轉了一圈後,對這些女人的管制就嚴格多了。他們開始把監房的窗戶用鐵格子嚴嚴封住,只留一點小縫兒透光。至今人們還在管泰勒什柯娃叫鐵格子。你們說,她能為母親們說好話嗎?”發洩了一通怨恨,朋友們開始轉向阿爾賓娜,要她也給大家講個高尚行為的故事,當然是關於女人的,沒人指望她會說男人的好話。
故事之五空姐兒阿爾賓娜把兩個高尚的女人描繪成女英雄,而一個倒黴的男人卻被夾在中間。
我有兩個朋友,一個是藝術家,專門為咖啡館作畫,一個在俄國文學研究院普希金研究所工作。一個戀作畫,另一個獻身於普希金。兩人都沒完沒了地攻讀專業書籍。我的‘洛莉塔’就是從她們那兒借來的。她倆一個叫麗爾婭,一個叫亞爾婭,是多年的老朋友,大概從孩提時就是朋友。唉,麗爾婭和亞爾婭兩人愛上了同一個傢伙,而把他介紹給她倆的罪魁禍首就是我。他是個普通航班駕駛員,一個很不起眼的人。他追過我,但那時我有朋友,所以我就當著朋友們的面損他:“誰稀罕他?”糟糕的是她們兩個看上了他。起初他瞄上了麗爾婭,就是熱戀普希金的那位。這位還真有點兒小高雅,滿腦子都是詩,老的新的都有,而且自己也寫詩。我倒是喜歡她自己寫的詩。這可把阿圖爾給震了:活靈活現的女詩人他只在電視上見過一回。於是,一場小
漫開始了。由於麗爾婭與亞爾婭倆人好得分不開,所以常常是他們三人坐在一起,要不就一塊去看展覽,所有的展覽都看,有時還在家裡朗誦詩。實際上作為女人來講,亞爾婭比麗爾婭更有魅力:她是大個子格魯吉亞人,有一雙熱情眼睛和結實的
股。因此阿圖爾也開始注意她。喜歡聊聊時他挨著麗爾婭坐,突然想跳舞時就找亞爾婭。朋友們議論紛紛,最後得出結論:他自己也不知更喜歡誰。亞爾婭
到有不少男人在追她,周圍就不止兩個,而沒人會看上麗爾婭,除非對她有點了解。因此她對阿圖爾說:“我不想破壞你與麗爾婭的關係,所以我們別再見面了。”她想辦法說服了他。這傢伙看上去還
得意,因為這少了他許多麻煩。他把心思轉移到了麗爾婭身上。但麗爾婭也決定當英雄:“我知道你和亞爾婭是更合適的一對兒。”她把亞爾婭請回來,準備了些酒,邊喝邊說:“顯然,你們已經相愛了。你們沒地方住,就住在我這兒吧,因為我要到普希金山去一個月。”說破嘴皮也沒法兒讓她改變主意。她把鑰匙放在桌子上,當天晚上就走了,還自覺高尚、
漫。
亞爾婭和阿圖爾住進了麗爾亞的房子。等麗爾婭快要回來時,亞爾婭便開始充當高尚的犧牲者:“你呆在這兒等麗爾婭。她回來時發現你在她家裡她會高興的。”她走了。麗爾婭回來了,她真高興了一星期,然而一想到亞爾婭的苦楚便又黯然神傷了。
阿圖爾有一次在機場碰到我說:“阿爾卡,我怎麼辦呢?
她倆的高尚快折磨死我了。”我看著他,這可憐的傢伙還真讓這件事得
疲力荊“快別胡鬧了。與其玩兒這種遊戲還不如你們三人住在一起算了。要不就逃,阿圖契克,快逃吧。”這傢伙思慮再三,終於拋棄了那兩位高尚的小姐。後來他告訴我:“我再也不找這樣的女人了,我想找另一類女人,她敢把情敵的眼珠子摳出來,決不忍受高尚的痛苦。阿爾卡,我不懂這些優雅的
情,我大概是個
人。”
“這也不錯,是啥說啥。”最後兩個高尚的朋友也翻了臉,倒不是因為男人,而是因為麗爾婭對亞爾婭的一幅畫的評論。亞爾婭回敬了她,管她叫普希金狂。兩人結下了仇,從此分道揚鑣了。
女人們嘲了一番麗爾婭和亞爾婭的痛苦,然後接著聽佳麗娜講。
“我要講的是發生在我一位朋友身上的一個真正的奇蹟。
也是勞改營的故事,但不像吉娜講的那些那麼可怕。”故事之六持不同政見者佳麗娜斷言,一個人會為另一個人創造出最難以置信的奇蹟。
一位持不同政見的列寧格勒藝術家剛從勞改營獲釋。她帶出來一些鉛筆畫,令人吃驚的是,這些畫都是在零碎的各紙片或硬紙板上畫的。有一次我們幾個朋友去找她,她讓我們看了這些畫,都是現實主義的素描。其中一小片硬紙上畫的是沼澤地中一枝盛開的茶花。題詞是:“為了你一小時的自由,我寧願獻出生命。”這幅畫我看了好一會兒,因為它與眾不同。瑪莎——就是那位藝術家——注意到了我,她問:“想聽這幅畫的故事嗎?”於是,她給我講了如下的故事。
瑪莎待的是罪犯勞改營,一千五百名罪犯中就她一個政治犯。這個勞改營的看守十分殘暴。他們把女人當牛馬對待,欺侮她們,打她們,有時甚至強姦她們。但有個年輕軍官——女人們給他起了綽號叫納贊斯基中尉(在俱樂部看過電影《古波林的決鬥》後給他起的)——不嚇人,也不遭人恨,相反,犯人們都尊敬他。或許這只是由於他同人談話時總用“您”這個禮貌的字眼。他原在附近的火箭基地服役,因犯有過錯而被貶來勞改營工作。他得在勞改營呆兩三年,而他又特別討厭這裡,所以就拼命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