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趕屍—&m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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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家美止不住哀哀地哭,周圍沒有人,聲音隨風傳出去好遠。
“別哭啦,小姐。”老人勸“人都會有這一遭,投胎後會重新再來過。”
“我捨不得他。”她不住說“我們一同出來玩,現在一個人回去,我怎麼好向父母待?”
“唉,想開吧。”正好路過一家農舍,老人敲記鑼,農舍窗戶裡突然暗了燈。
“師傅,這世上有鬼呀。”家美說“我老公就是被鬼嚇死的,師傅這世道不太平呀。”說話時她自己摸著口,自從紹裘走後,她老是覺得那裡痛。
“想開啦。”鑼聲慢慢敲,師傅在前面領著路,徒弟在後面緊緊跟,他雙眼被黑布蒙了起來,只能從佈下看師傅的腳。
一路走到大道上,家美突然說:“師傅你能不能往左拐,我還要去一個地方看看。”
“好的好的。”老人嘆“小姐你還是不放心,唉,痴心喲。”他們走到路邊的樹林進而,一直往裡去,越走越陰森。
“師傅呀,再往裡走些,前面有一株老槐樹,我老公就是在樹前面走的。”家美的眼淚樸落落地往下掉,指著猶垂在枝頭半截斷繩:“那個地方有鬼,我親眼看到的。”
“原來是在這裡呀。”老人停下來,說了句湘西方言,家美沒聽懂,徒弟聽明白了,立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見他放下銅鑼鈴鐺,嘴裡唸唸有詞,又從包裡
出紙符,貼在槐樹
下,然而林裡有霧氣,水份足,怎麼貼也貼不上去。
“師傅你在做什麼?”家美突然覺得心寒,抖抖地,向四周望一望,害怕。
“放心,這是道安魂符,這裡是個替代場,怨氣積得太重,我不是道士,解不了怨,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他一手拎符,一手在空中畫舞,好不容易,符面貼在樹上,像是有人在上面釘了只釘子,下面半張在風裡嘩嘩地搖。
“紹裘呀!”想起老公,家美又哭了,昨天晚上他們還手拉手,在林中漫步親吻,可現在只剩下她孤單隻影,他則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小姐不要太傷心了。”老人勸“我們還要趕路呢,在這裡呆得久了,明天會趕不到店裡去。”
“好的。”家美強忍了淚,站起來,向著那張符看幾眼“師傅,什麼是替代場?”
“唉,怨孽喲。”老人嘆,不回答,拾起銅鑼鈴鐺,慢慢回了身,敲一記,喊“起”徒弟馬上動,緊緊跟在後面,腳尖連著師傅的腳跟,只差半步鞋掌距離。
但老人突然止了步,他伸出一隻腳,未著地,人已凝力,呆在原地,向著樹林深處看。
“怎麼了?”家美也看,那裡黑黝黝地一片濃霧,冷風吹過來,一個冷顫,她啞了聲音“師傅你看到了什麼?”
“小姐,你老公是怎麼走的?”一提這句話,家美痛哭出來,她捂了臉:“師傅你這話比刀子還捅人呢。”所有的事情發生在昨天,全怪她不好,纏著紹裘出去散步,鄉村裡夜景特別靜,滿天密麻麻的星,她故意惹他,兩人追著打,一直鬧到樹林裡。
是等到看見這顆槐樹時,他們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夜風裡樹木枝節猙獰,地上爬了扭曲的影,靜悄悄,月光從空中灑進來,照得枝頭有半截斷繩悠悠地飄。
“回去吧。”家美白了臉“這裡好恐怖,紹裘,我害怕。”
“那是什麼?”紹裘盯著枝頭的斷繩,不自覺伸出手“美美快看,那繩子有古怪。”
“神經病,你才有古怪。”家美不敢接他的話說,是因為自己心頭越來越驚駭,風從後面吹得他們頭髮向前飛,家美的長髮包住了面孔,千絲萬縷間,她看到眼前那半段繩子卻是向自己面上飄起來,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拉著它往前走。
“我們離開這裡吧。”她努力不哭出來,抱住紹裘“好不好,老公,我很冷。”
“好,好。”紹裘說,可眼睛就是要往那顆樹上看,月光下繩子發著光,黃澄澄的,很不討人厭。
家美漸漸發現拉不住他,他像是個看到了新鮮玩具的小孩子,嘴裡順著她的話,腳卻一步步往前面踩,一邊挪,一邊說:“美美你別怕,這裡只是安靜了一點點。”可家美髮誓周身不止是安靜這麼簡單,她聽到腳踏過枯葉的聲音,嚓嚓的,還有不明的嘩嘩聲,像是有人在拖東西,連著底下的葉子一起移。
“我要走了。”她努力地讓自己聲音不變掉,說“紹裘你要麼跟我走,要麼就一個人自己留下。”紹裘不說話,他身不由已地往前走,一直去摸那繩子,摸到了,拈在指上細細的看。
“你看,美美,這上面還有字呢。”家美睜大了眼,看他立在樹旁邊,仰頭拈了繩子細細的看,從她這裡望過去,只看見一個黑的背影,頭半仰,由一繩子一路連吊到樹上。
“啊…。”她狂叫,紹裘的身影沒有動,繩子沒有動,卻有一隻頭從他肩上探出來,灰墨墨的身後樹木陰影,頭上兩隻烏溜溜的,動一動,面上一片白。
“師傅,你沒看見,要嚇死人的,紹裘也看見了。”家美還在哭,這一晚夜裡月光足,照得老人臉上表情清晰,他同情地,點點頭。
“我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就已在師傅你那裡,可紹裘死了,師傅,我一定要把他送回去。”
“好的好的。”老人說“小姐你別傷心,我們這就回家去。”他領著她走出樹林,十幾步,敲一記,攝魂鈴叮叮叮,鑼鈴所到處燈火全熄,他們沐在黑暗裡,家美淚不斷,嗚咽地走了一夜。
天亮前他們趕到店子裡,遠遠孤落落幾間平房,與所有村屋隔開,大門全敞,雪白的牆面上因而有了黑的一
缺口,如張嘴裡少了只門牙。
老人帶頭走進去,立刻有人出來。
“師傅你來啦,好久不見,怎麼又走腳來?”老人不說話,立定了,小徒弟靠著門板蹲下來,一矮身,黑布下面依然有東西靠在門板上,他人卻走出來,袖口擦一擦,滿額頭的汗。
“休息吧。”老人說“睡足了,晚上才好動身上路。”店裡端出了白麵饅頭小米粥,忙了一整夜,家美方才覺得累“師傅,走前叫我喲。”
“好的好的。”瘦的老人外面似一
藤,裡面成了
,點點頭,一切都在掌握中。
他們一直趕了兩個月又十二天,天亮駐店天黑走,夜裡趕路行人少,偶爾有大雨,便在店裡呆到天晴。
終於,老人說:“快到了,這是最後一站。”他讓徒弟家美在店裡多呆一夜,第二晚,才把他們帶進家中。
老屋裡,家美見到自己的父母,紹裘的父母,家美母親哭暈過去,父親落了淚,說:“苦命的孩子。”然而他不伸手擁抱她,接住徒弟手裡的黑布架,展開來,裡面一具屍,摘下頭面上的粽葉斗笠,出年輕女子面孔,腦門心、脖頸處敷了硃砂符,系五
布條綁緊,七竅封住辰砂,雖然面目扭曲,卻還發膚完整,只腐爛了一些些。
“師傅,這是什麼?”家美驚愕大叫,指著死屍“紹裘呢?這人又是誰?”
“是你。”老人說,轉過來,面對她直到壁角,身後眾人擠上來,圍住女屍,慼慼痛哭。
“小姐,到家了,你安心吧。”他取了包,把紙符挾於雙手“小姐,對不住,吊頸替死的人我們帶不走,你男人必須得留在那裡,我只能帶來你,放心,臨走時我已關照了給你男人做法事超度,受了這張安魂符,你好安心投胎啦。”家美驚見紙符貼上來,微黃的紙上赤紅硃砂,彎彎曲曲的符號貫著力,只一眼,她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