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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龍江街,”我說“龍江街二十八巷。”
“唯道你不想家麼?”
“我的家漏了,漏得好厲害。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我笑了起來“前年黛西臺風過境,把我們家的屋角掀走了一大塊!”我記得第二天,颱風過後,我們家裡漲水,泥滾滾的雨水,冒過了腳,總有一尺深,父親率領著我和弟娃,我們三個人都打著赤腳,穿著短內褲,父親手裡提著一隻大鉛桶,我和弟娃用臉盆,父子三人,拚命舀水往屋外潑。父親嘴裡一直哼哼嘿嘿在咒罵,弟娃卻咬著嘴
偷笑,好象舀水是件樂事似的。水退後,我們那所又陰又溼的矮房子裡,一股泥腥,總也除不掉。父親後來
來幾把艾草來燒,他說可以去毒,因為弟娃皮膚
,中了溼氣,發得一身的紅疹子。
“你家人呢,你不想念他們?”
“我想我的弟弟。”我說。
“他在哪裡?”
“他睡在這個下面。”我往地上指了一指。
“哦——”吳轉過頭來,望著我,路燈下,他那清秀的臉上,滿布著稚氣“他長得象你麼?”我把他摟過來,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
“他長得倒有點象你,乖乖。”
“莫開玩笑了。”吳咯咯地掙扎著笑了起來。
我提著鞋子站立起來,吳也立起身,我們兩人,光著腳板啪噠啪噠跑到了中山北路的路中央去,我跑在前面,吳
跟在我身後,一條中山北路,連汽車也看不見了。
“小,我們是匈奴還是鮮卑?”我一邊跑著步,
著氣回頭問吳
。
“嗯?”
“你不是說我們是遊牧民族麼?”
“是匈奴吧?”吳每笑了起來。
“匈奴王叫什麼來著?”
“叫單于。”
“那麼我是大單于你是二單于。”吳追上來,氣吁吁地問道:“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我們呢,阿青?我們逐什麼?”
“我們逐兔子!”我叫道。
我們都哈哈笑了起來,我們的笑聲在夜空裡,在那條不設防的大馬路上,滾蕩下去。
21回到錦州街,已經兩點多,我房裡的燈竟還亮著,大概小玉回來睡覺了。這兩個禮拜,小玉下了班來找我補化學,但是補完後,他仍舊回去陪他的林祥,不在我那裡睡覺。可是我一上到樓梯,便聽到房間裡有人吵架的聲音,我心中暗叫不好,是老周,到底讓他逮住了。老周來過幾次,都讓我和麗月兩人敷衍過去。有一次,我告訴老周,小玉的外婆得了絞腸痧,小玉趕回楊梅去了——那是小玉教我講的,其實他外婆家本不認他母子。老周在我房裡,站在
邊,指手劃腳。他那一張腫胖的麵包臉,油汗淋淋,赤得象豬肝,一下巴鐵青的鬍鬚樁子,好象
倒張了起來一般,眼睛瞪得怒圓,在冒火。身上一件孔雀藍綢的夏威夷衫,肥厚的背峰上溼透了一大塊。
“你說吧!”老周指著小玉喝道,他那一口上海國語,講急了,舌頭在打結“你這幾天到底在哪裡賣?撈了多少啦?”小玉坐在沿上,穿著老周送給他的那件猩紅襯衫,
前一排扭子都打開了,蹺著腿子,打著一雙赤足,嘴裡歪叼著
香菸,也不答話,呼嚕呼嚕,猛
了幾口,吐了兩上菸圈,才冷笑道:“你周大爺又不是我的老鴇,我在哪裡賣,你管不著。撈了多少,也不必跟你算帳,難道周老闆還要來
我的頭不成?”
“不要臉的賤貨!”老周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瞞得過老子了?誰不知道你泡上了一個本華僑——”老周突然又轉向我乜了一眼“你們這起小赤佬,全是一個鼻孔出的氣!我問你——”老周的手差不多戳到了小玉頭上“那個華僑佬,一夜貼你多少了?”
“林祥麼?”小玉又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答道“我是不要他的錢的。”
“你聽聽!”老周又轉向我,這回卻嘿嘿地笑了“你看他下到哪一逕?人家是華僑,他就顛著
股上去,白賠了!你以為你
上個華僑就漲了身價了?一樣還不是個賣貨?有本事,就馬上叫你那華僑佬帶你回
本去,叫他拿個籠子把你養起來。”
“林祥說,他正在替我辦手續,申請入境證。等我到了東京,要不要他養,還要考慮一下哩。”小玉說話時,半仰著面,一臉得。老周卻一下子找不出話來了,悶吼了兩聲,臉上的油汙鮮亮鮮亮,一條條往下
。小玉不慌不忙地把半截香菸按熄在一隻破醬油碟裡,卻倏地立起身來,臉一沉,指著老周厲聲喝道:“你小爺白賠誰,幹你
事?你姓周的又沒有我的賣身契。誰不知道我是公園裡的大賣貨?還要你來替我做廣告?我下
,你不下
?你不下
,你就顛起
股上來—一”啪的一下,小玉臉上早著了一記響巴掌,小玉頭一歪,另一邊又捱了一巴掌。小玉蹦跳起來,喊道:“你敢打人?小爺到警察局去告你!”小玉一頭撞到老周懷裡,揪住老周的衣領便往外跑。老周掄起拳頭亂揍一輪,小玉左閃右閃死也不肯放手,兩人扭成了一團。我趕緊上去,將小玉扯開。老周
了半天,嗓子都發抖了,說道:“我買給你那麼些東西——”小玉一縱身鑽到
底,嘩啦啦拖出一隻破皮箱來,掀開蓋子便豁琅一倒,把裡面的來西都倒到地板上,亂抓亂掏,抓起了三條西裝褲,六件各
襯衫,裹成一團往老周懷裡一,手上那隻
工表也褪了下來,
給了老周。老周捧著一堆花花綠綠的衣褲,氣咻咻正要往門外走上,小玉趕上去,連揪帶扯,把身上那件猩紅襯衫也脫了下來,扔到老周肩上,喊道:“拿去!”老周剛離開,麗月卻香噴噴地闖了進來,她穿了一襲鏤空的黑紗裙,透著一身的
。
“這是怎麼說?警察來抄過家了麼?”麗月用高跟鞋踢了一下撒得一地的衣服。小玉立在亂物堆中,赤著上身,一頭一臉的汗水。
“老周剛來過。”我朝麗月使了一下眼。
“哦,”麗月笑道“胖阿公呷醋了!咦——”麗月湊近小玉,扳起他的下巴頦,小玉腮上—邊五道赤紅的指印。小玉趕忙推開麗月的手,垂下頭去。
“捱揍啦,”麗月搖頭嘆道“這就是亂拜乾爹的下場!到阿姐那邊去吧,小玻璃。阿巴桑熬了桂花酸梅湯,去喝一碗,解解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