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黑色描金漆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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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有另外的事要做,決定把星相學一事,拋諸腦後。忙碌了一天回來,看到書桌上堆了很多新的、有關星相方面的書,而白素正埋首於那些書堆之中,我向白素作了一個鬼臉,自顧自去聽音樂。

第三天,又是個大陰天,下午開始就下大雨,雨勢極大,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在那時候,電話來了,我拿起來一聽,是孔振源打來的,結結巴巴地道:“衞先生,家兄叫我提醒你,今晚‮夜午‬,他和你有約。”我望着窗外,雨勢大得驚人,雨水在窗上匯成水花,一片一片的濺着。

我有點嘲似地道:“孔老先生是約我今晚來看星象的,不過我想非改期不可了,府上附近,也在下雨?”孔振源立時回答:“雨很快會停,‮夜午‬時分,就可以看到明淨的星系。”我怔了一怔:“你去查詢過天文台?”孔振源笑了一下:“天文台?多年來,我可以確知的是,家兄對於天文的預測,比起天文台來,準確不知多少,百分之一百準。”我不想和他爭:“好,只要天能放晴,我準時到。”我放下了電話,聽着雨聲,對白素道:“老頭子在發什麼神經,下了一下午雨,會立刻放晴,好讓他夜觀天象?”白素微笑了一下:“你倒因為果了,是由於天會晴,他才約我們去觀察天象。

我不表示什麼,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些事,已經十一時三十分了,雨還是一樣大。

我打了一個呵欠,可以不必到孔家去了,我想,可是我卻看到白素在作出去的準備,我瞪了她足有五分鐘之久,她平靜地道:“雨停了。”我突然呆了一呆,是的,雨停了,已聽不到雨聲,我來到陽台的門前,推開門,走到陽台上。不但雨停了,而且,天上的烏雲正在迅速地散去,下弦月被雲層掩遮着,若隱若現,在三分鐘之內,雲層散盡,星月皎潔,雨後,空氣清朗澄澈,看起來星月更是明潔,一切和孔振源在電話中所説的一樣。我忙看了看時間,若是動作快,還可以準時赴會,總算我行動很快,我駕車疾駛,有點不服氣,問:“你對那老頭子的預測,怎麼那樣有信心?”白素道:“一個人若是觀察天象七八十年,連什麼時候放晴,什麼時候該雨都不知道,那麼,這七八十年,他在幹什麼?預測天氣,老農的本領,有時比天文台還要大。”我還有點不服,可是事實放在眼前,那也令我無話可説。白素又道:“在你忙着穿鞋襪的時候,我通知了陳長青。”我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不出聲。

車子在孔宅大門前停下,孔振源在門口接:“真準時,家兄在等着。”説着,陳長青也來了,孔振源怔了一怔,滿面疑惑,我忙道:“這位陳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對星相學有高深的研究,令兄一定會喜歡見他。”孔振源沒有説什麼,當他轉身向內走去的時候,陳長青過來低聲道:“謝謝你。”我笑道:“希望等一會老頭子看到你,不至於因為吃驚而昏死過去。”陳長青吐了吐舌頭。

我們走進孔振泉那間寬大得異乎尋常的卧室,我先向牀頭看了一眼。果然,有一隻黑漆描金的櫃子在。上次我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那是我的疏忽。

孔老頭子的神極好,半躺在牀上,抬頭向上,透過天花板上的巨大玻璃屋頂,看着天空。我們進來,他連頭都不回,只是道:“有故人來,真好,長青,好久不見了啊。”陳長青現出了欽佩莫名的神情來,趨前道:“大老爺這樣小事,你都觀察都出來?”孔老頭子指着上面:“天市垣貫索近天紀,主有客來,且是不速之客,除了你之外,當然不會有別人。”陳長青循着孔老頭子的手指,抬頭向天,聚會神地看着,可是他卻是一片惑的神,顯然他並沒有看出什麼來。我也聽得傻了,只知道貫索、天紀全是星的名字。

孔老頭子又道:“快子時了,衞斯理,你快過來,我指給你看。”他一面説,一面向我招着手,我不由自主,被他話中的那股神秘氣氛所引,走了過去,同時看了看錶,離‮夜午‬還有六分鐘。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白素也跟了過來。

我們一起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何以孔振泉的神那麼好,這時,他看來不像是一個超過了九十歲的老人,他抬頭,透過屋頂上的那一大幅玻璃,望向星空,他的神,簡直就像是初戀的小男孩,望着他心愛的小女孩。

我望着繁星點點的星空,那是每一個人,在每一個晴朗的晚上,一抬頭就可以看得到的星空,觀察星空,不必付任何代價,人人都有這個權利,而星星在天上,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比任何人類的祖先,早了不知多少倍。在我的一生之中,我也不知道看過星空多少次,這時看到的星空,和我以前看到過的,也沒有什麼不同,我辨認着我可以認出來的星星,順口問:“老先生,剛才你説什麼天市垣貫索近天紀,它們在哪裏?”孔振泉揮着手:“那是兩顆很小的小星,普通人看不見。”我不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同時,也看了一下他那張大牀的附近,我想找望遠鏡之類,用以觀察星象的工具,可是卻沒有發現。我有點不服氣:“你目力比別人好?為什麼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小星星?

“孔振泉顯得十分不耐煩:“當然我可以看到--我告訴你:那些星星,要讓我看到,讓我到它們的變化,總要有人知道它們想幹什麼的,是不是?這個人就是我。”我皺着眉,這一番話,我又不是十分明白。

我再向他望了一眼,他仍然專注着,凝視着星空。可是他卻可以到我是在回頭看他,吼叫起來:“看着天,別看我。”孔老頭子突然叫了起來,我倒還好,把在一旁的他的弟弟,嚇了一大跳,因為老頭子的身體,虛弱得很,上次我來看他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像是風中殘燭,現在居然叫聲宏亮,這實在是一種反常的情形。所以孔振源忙道:“大哥,你…”他只講了二個字,孔老大一揮手,他就立時住口,不再講下去。

老頭子的雙眼,十分有神,當他望向星空,更在他的雙眼之中,有一股看起來像是在不斷動的、十分難以形容的異樣光采。

我一面望向天空,一面仍然在討論剛才的那個問題:“老先生,你説…”我只講了半句,孔振源陡然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一樣的呻,伸手向上,他的手在劇烈地發着抖、聲音也在發顫:“看,看,快出現了,快出現了。”我和陳長青都手足無措,滿天都是星,看來一點異樣也沒有,真不知他要我們看什麼。可是看他的神情,聽他的語氣,又像是機會稍縱即逝,一下子錯過了,就再也看不到他要我們看的異象。

還是白素夠鎮定忙問:“老爺子,你要我們看哪一部分?”孔振泉劇烈地起氣來:“青龍。青龍,你們看,看,快看。”他叫到後來,簡直聲嘶力竭,整個人都在發抖,努力要把聲音自他的身體之中擠出來,孔振源過來想他的口,卻被他一下子推了開去。

孔振泉這樣一叫,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一時之間,還未曾會過意來,因為平時就算我接觸星象,用的也全是現代天文學上的名詞,對於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名詞,不是十分稔,看孔振泉的樣子這樣急促,可能是星象上的變異稍縱即逝,那使得我十分緊張,一時之間,更想不起他要我看哪一部分,向陳長青看去,看到他的神情十分專注,但是也充滿了懷疑的神

白素在我身際用極低的聲音道:“東方七宿。”我”啊“地一聲,立時抬頭向東望去。

青龍是古代天文學名詞。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家,把能觀察到的星座分為二十八宿,每七宿組成一種動物的形象,把東方的若干星,想像成一條龍,稱為青龍。四象之中的另外三組星星,則是朱鳥、白虎、玄武。

青龍,就是東方七宿: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加起來,眼可見的星星,有三十餘顆,包括了現代天文學上星座劃分的‮女處‬座、天蠍座、天秤座、人馬座中的許多星星,排列在浩瀚星空的東南方。

一經白素提醒,我的視線,立時專注在東方七宿的那些星星上,我才找到了角宿中最高的一顆星,那是象形中的”青龍“的龍頭部分,這顆星,古代天文學家稱之為角宿一,但在近代天文學上,它屬於‮女處‬座,是一顆亮度一等的一等星,編號是一(聲明:在這篇故事之中,以後,將會提到不少星的名字,中國古代的名字是沒有問題,而現代天文學上,星的名字卻是用希臘字母來代表的,排字房中未必排得出來,而且排出來了,也不好讀,所以,一律將之改為相應的數字。希臘字母一共二十四個,第一個字母,就當作”一“,餘此類推)‮女處‬一相當容易找到,它和牧夫座的一號星、獅子座的二號星,在天空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最南方的一顆就是‮女處‬一。

我找到了那顆星,一點也未曾發現有什麼異樣,我正想再去找亢宿、氐宿的那些星星,忽然聽得孔振源叫:“醫生,快來,快來。”孔振源叫得那麼急促,得我暫時放棄了觀察天象,低下頭來。

每個人都抬頭專注於星空,孔振源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大哥,孔老大這時的神情,可怕之極,他雙手揮舞,額上青筋突起老高,雙眼直盯着星空,在他的臉上,汗珠一顆一顆迸出來,匯成一股一股的汗水,向下淌。

我沒有看出星空有什麼異樣,我也承認孔振源這時叫醫生進來,是明智之舉,因為這個老人,已油枯燈盡了!

門打開,幾個人擁了進來,可是,孔振泉這老頭子卻突然用極其淒厲的聲音叫了起來:“閒雜人等統統滾出去,衞斯理,我要你看,你快看。”他發抖的手指向上,我剛想説什麼,白素已經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忙迭答應着:“是,老爺子,他在看,他在看。”我瞪了白素一眼,白素回望了我一下,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實在也沒覺察到星空上的”青龍“,有什麼異象。

孔振泉這樣一叫,孔振源手足無措,進來的醫生護士也不知怎麼才好,孔振源叫道:“大哥,你…”孔振泉的聲音,淒厲到了令人髮直豎:“你也滾出去,你本就不懂…快看,注意箕宿四,箕宿四…”他講到這裏,已急速地息起來,他的聲調和神態,實在太駭人,我忙去尋找箕宿四,那是人馬座的第七號星,人馬座的瀰漫星雲m8,是眼可見的星雲,而箕宿四就在附近,要找起來,並不困難,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實在沒有多少分別,一顆星,就是一顆星,看起來一點異樣也沒有,它在黑暗的天空上,和其他星星一起閃着光,除非是光度特別強的星,不然,每顆星,看起來都一樣。我盯着箕宿四,有點頭眩和眼花亂,只聽得陳長青問:“老爺,箕宿四怎麼了?”孔振泉尖聲答:“芒,你們看箕宿四的星芒,直指東方,尾宿七又有芒與之呼應…”他講到這裏,整個人,突然一躍而起,站到了那張大牀上。

他忽然之間有這樣的舉動,將每一個人都嚇了老大一跳。牀褥上並不是很容易站得穩,老人家身子搖擺着,孔振源先是嚇得呆了,接着大叫了一聲:“大哥。”他一面叫,一面撲上去,雙臂還抱住了老頭子的‮腿雙‬,好讓他站穩。孔振泉一直抬頭向着上面,不住着氣,神情怪異到極,雙手伸向上,手掌向後翻着,令得掌心向上,而且,作出十分用力的神情。看他的這種情形,活像是上面有什麼東西壓了下來,而他正盡力用雙手將之頂住。

我、白素和陳長青三人,看到了這種情形,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怎樣才好,而孔振源則抱住了他大哥的‮腿雙‬,也嚇得講不出話,於是整間房間之中,就只有孔振泉濃重的息聲。這種情形並沒有維持了多久,我剛想有所行動之際,孔振泉已經叫了起來:“你們看到了沒有?東方七宿,每一宿之中,都有一顆星在着星芒。”我看到白素緊蹙着眉,陳長青則像是傻瓜一樣地張大了口。他們都抬頭看着天空。我也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孔振泉所説的”星芒“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指星星的閃耀不定的光芒而言,那麼,每一顆星都有,除非這顆星的光度十分微弱。如果是另有所指,那麼,我看不出東方七宿的那麼多星星中,有什麼異樣的光芒。

孔振泉卻還在叫着:“看,七股星芒,糟了,糟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七星亡,聯成一氣的子已來到,不得了,不得了,大災大難…”他叫到這裏,聲嘶力竭,孔振源被他大哥的這種怪異行為,嚇得幾乎哭了起來: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説,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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