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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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由你来给大家讲一讲田单的故事。”魏文建略一思忖,然后开讲:从前,也就是战国时期,田单是齐国上将,曾以五里之城、十里之郭的弱小力量,打败了强敌燕军。因为立过许多战功,有了许多荣誉,也得到了不少赏赐,财富多了,沉湎于金银财宝,陶醉于花天酒地,战斗意志就薄弱了。后来兴兵十万,兵多将广,去打翟国,有个叫鲁仲连的先生料定他打不下来。田单不信,率兵将翟国团团围住,连续进攻了三个月果然毫无进展。田单只好再次求教于鲁仲连。鲁仲连说:“你在即墨的时候,坐着就编织土筐,站着就手拿铁锹,你唱着歌励士卒,‘国家快要亡了,魂魄已经丧了,人民已经无家可归了’,那时候帅有决死之心,士卒无苟生之想,所以那时候就能战无不胜。现在你封地富饶,珍宝无数,一心在想着活着的乐趣,哪里还愿意去冒着死的危险呢?每次进攻的时候,你都躲在土丘的后面,用盾牌护着脑袋,嘴里大喊冲啊杀啊,可是自己纹丝不动,士卒们看见你那个样子,谁还愿意冒死效力呢?”田单听了鲁仲连的话,恍然大悟,也羞愧难当。第二天战斗开始,田单把头发挽起来,一直站到敌方箭矢可以到的地方,弃盾荷戟,跃马当先。士卒见主帅不顾生死,无不奋勇向前,以一当十,很快就把翟城攻下来了。

典故讲完了,教室里再次出现了沉默。

韩陌阡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一点启发啊?”大家回答说很受启发。

韩陌阡说“为将之道,学问万千。我们的鼻祖孙子给军官概括了五德,即:智、信、仁、勇、严。《六韬》中也有‘五才’之说,即:勇、智、仁、信、忠。但是,不钱不怕死是这一切素质的先决条件。没有这两条,其他就是空话。‘马革裹尸’和‘匈奴未灭,无以为家’都成了我们军队脍炙人口芳千古的经典箴言,大家作为带兵的人,要悉这些典范,要当一个明明白白的有文化的军官。当然了,古为今用,也要取其华,去其糟粕。读书要读个明白,可是怎样才能算是明白,就有许多讲究。智慧的人读智慧的书,往往能读出一些额外的智慧,或者会引发一些智慧的思考。对于同一事物,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评判原则和标准,今人读古典,应该读出今人的思想——对于传统文化中的那些已经形成定势的经验重新进行多维观照和立体剖析,从而大大地拓宽典故的可读疆域。好的神营养要汲取,有些观点,受时代的局限,适用于当时未必适用于当今,那就靠大家具体情况具分析了。”二楚兰是大队首长已经明确了要留一年,争取一个最后考学机会的。但是,当复员的神一传达,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到了一种危机。毕竟是年龄不饶人,这次复员就算避开了,可是考学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于小慧。

其实,于小慧当年向她求情,举出的理由本站不住脚。于小慧毫无羞地对楚兰讲,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男方是军区大院的一个小军官,他们是在她夏天探亲回w城时认识的,从认识到做了那件事,只有十天。于小慧把眼睛都哭红了,说她必须找机会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可是她刚刚探亲不久,本没有理由再请假了,如果这一次能让她参加考学,她就可以借考学之机在w城呆上三五天。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在教导大队里这么眼看一天天混下去,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要暴,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楚兰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对于小慧是厌恶还是痛恨,她不能理解这个一向明而且很有主见的副班长怎么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轻率。她没有谈过恋,她是严格按照军队规定在约束自己,那种事情一想起来心里就跳得慌。

她比别人更清楚,在教导大队里,也有不少火辣辣的眼光在注意自己,可是她坚定地回避了那些目光。她始终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战士,是一个没有取得恋资格的兵。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能超越规范。

有一次机关的一个年轻的未婚干事给她写了一张纸条,约她一起去县城,她骇得心慌意,无论是当面应承还是当面拒绝,她都没有勇气,于是就采取溜之大吉的办法。在被约的那天上午,她躲进丛坤茗的宿舍里一直不敢出门,生怕被那个干部发现。她心里又慌又怕,像作贼似的,趴在窗后向外窥探。她看见那个干部在她和赵丽的宿舍外面久久徘徊,不时看表,一直到十点多钟才怏怏离去。

第二天上班时,她和那个干部在办公室中间过道里相遇,避之不及,只好硬着头皮了上去,就在那个干部期期艾艾地要说什么的时候,她急中生智,喀嚓来了一个立正,然后抬臂给那个干部敬了一个军礼。那个干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正规礼节牢牢地钉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无限辛酸,掉头而去。

她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呢?

这一切都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兵。如果她是一个干部,她就不会有那样深刻的自卑,也不会有那样的胆怯。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来往,同意了就光明磊落地相处,不同意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

可是,她是个兵,这一切都要复杂得多。一旦有了风声,当干部的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承担或者开,可是当战士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在别茨山军事区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个男干部和一个女战士闹出了绯闻,那个干部正在进步的关键时刻,一推三六五,全是那个女战士的责任。部队首长本来对于女兵就有成见,在友邻部队的一次安全防事故会议上,一个有着相当级别的首长甚至还编了一个顺口溜,叫做查铺查哨查思想,防火防盗防女兵。据说那个部队的女兵集体大哭了一场,并且联名写信告了那个首长一状,虽说那个首长后来挨了军区萧副司令的严厉批评,可是部队对于女兵的警惕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尽管有些首长在某些场合对待女兵并不自重。

在当兵的子里,楚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她看不起那些一触即动没有头脑的女孩子,更看不起那些为了某种目的轻易出卖情的人。自古红颜薄命,可是在有的地方,不是红颜也照样薄命,女人是祸水的看法在相当一些首长的脑袋里,至今仍然深蒂固。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个女兵,就要格外小心,真的假的都要离得远远的才是上策。

就在她拒绝同那位干部同行的一个星期以后,那位干部仍然没有放弃努力,又找了借口把她堵在资料室里,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向她表白,他是真心她,他并不是那种逢场作戏的人,他们可以不马上建立关系,他只请求她给他一个答复,她心中有他的位置就行了,以后他们还是照样的同志关系,在公开场合他绝不会暴他们心中的默契。可是楚兰依然咬紧牙关绝不松口,不是说看不中他,这个问题儿还没有进入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她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心里有一点杂念,她怕事情一旦有了开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心里有了情,她的表情就不会从容,让她在人前装疯卖傻,她是做不来的。

没有例外,韩陌阡也找楚兰谈了话。韩副主任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韩副主任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她琢磨不透韩副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副主任说“楚兰我跟你讲,你的情况其实我是很了解的。你很有头脑,也有才华,你的小说我都看了,《一地幽蓝》有意境。我看你可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还有机会,夏玫玫和赵湘芗给你出的主意不错,报考政治学院有希望,对你来说也是一条捷径。但你不能掉以轻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段时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排除一切私心杂念,全力以赴复习。”楚兰知道,韩副主任说的所谓“私心杂念”无非就是男女方面的往。她谢韩副主任,在前面的道路没有展开之前,她委实不能有“私心杂念”——最后的机会,她必须抓住。更何况,还有一堆工作绕着她呢。

三自从谭文韬帮助楚兰挖掘出原军官训练团遗留下来的资料,教导大队的资料室兼图书室又空前地丰富起来了,多了一些古古香的军事典籍著作,也同时给七中队学员提供了一片更为辽阔的战争思维空间。生活剥也好,死记硬背也好,融会贯通也好,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既然韩副主任要求大家学习古典军事思想,即使是辅助课程,但谁也不敢马虎对待。

但有一个人却对此有些三心二意的,此人就是凌云河。凌云河无一例外地也要泡图书室,但是泡着泡着,大方向就偏了,兵书没看几本,却对角落里的一堆过时的《参考消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跟楚兰开了后门,抱了一堆回到宿舍,剪剪贴贴,居然整了厚厚的一本。谭文韬到奇怪,有一次善意地提醒他,要读兵书,世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现在还不是研究的时候。凌云河却一本正经地说:“此言差矣。老兄你发现没有,韩副主任给我们讲古代兵法,其实说来说去,主要都是从思想政治工作角度讲的。治气、带兵、战争意识、表率作用,等等。谋略和战术思想讲的并不多。”谭文韬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便说:“韩副主任是政工首长嘛,当然更注重古代兵法中的思想内容。”凌云河嘿嘿一笑说:“那你就太小看我们敬的韩副主任了。我告诉你,韩某人是一个思维活跃、绝对有远见卓识的人。就算他不去潜心研究,单凭觉,他对古代军事理论中有现实指导意义的东西,也会进行本能的选择。你们这些假书呆子,一头钻进故纸堆里,你们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你以为你把加榴炮加农炮伺候好了就能打仗了啊?没那回事。我告诉你,在未来战争中,这些常规武器简直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你看这则消息。某某某某年6月以列的14架战斗机,绕过阿拉伯众多国家的雷达监视区,避开美军e-3a预警机的探测,神出鬼没地飞临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东南20公里的空域,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用5年时间、耗资5亿美元建起的核反应堆。整个作战时间只用了2分钟。再看8月份,在锡德拉湾上空,美军两架e-14战斗机,从‘尼米兹’号航空母舰上突然升空,用两枚‘响尾蛇’导弹,分别击中了利比亚两架苏-22战斗机,战斗时间仅仅1分钟。”谭文韬沉片刻,问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凌云河说:“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快速打击,闪电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世界各国都在新月异地发展装备,已经先进到了我们闻所未闻的地步。可是我们呢?我们还是呀炮的,而且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五几式六几式的。这怎么行呢?还搞人海战术啊?”谭文韬说:“我听你这话好像有点自暴自弃的意识。你的意识是不是说,没有先进的装备就不能打仗啦?”凌云河说:“别扣大帽子。我们这样说,过去小米加步也照样能够夺取江山,但是,我有个预,未来的战争恐怕要复杂得多。你看看这个词: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过,这个革命和你我理解的革命不一样。这叫新军事革命。这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家也有炮兵,但你看看人家的伪装,天衣无。看看人家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我们现在有了测距机,可以单观定点了,不用双观会了,不用眼估计了,就算先进了。可是,你再看看这则消息。这里有一个‘信息战’的新名词。我琢磨了好长时间,这个‘信息战’是个什么意思呢?他们造了一种机器,叫计算机,这东西用到战场上,威力太大了。它一秒钟运算几万亿次。具体到咱们炮兵的头上,一旦扫描到目标,情报、通讯、指挥、战斗的全过程都由它负责了。还有这个,这劳什子叫什么卫星导航系统,他的炮兵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本就不用人工了,目标出现,他在雷达标定的同时,测、算、传、装、打,咱们几十分钟的事,它几秒钟就解决了。我的个天啦,你我黑起股还在翻表定标尺,他已经打完了。”谭文韬说:“我警告你,别危言耸听。中国战争有中国战争的特点,他有先进的装备,我们有先进的人。”凌云河说:“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阿q。不过,阿q神也是需要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就孬种了,我也认为,人,战争制胜的重要因素还是人。问题在于,取得战争胜利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那些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人,而是能够看见危机并且付诸紧急行动头赶上的人。”谭文韬说:“我仍然坚持认为,传统的战法不能轻易否定。韩副主任说,美国的西点军校也在研究我们的孙子兵法嘛。他就那么了不起?”凌云河说:“我跟你讲,他研究的不是孙子兵法,而是我们这些自以为在军事理论上学富五车的孙子的后代。我对兵法——也包括孙子兵法,没有你们的兴趣大。我就不相信,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他有多少智慧?他参加过多少战争?他连加榴炮都没见过,他知道什么叫陆海天立体作战吗?不要搞得神乎其神的。没有先知先觉。孙子说,要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这倒是有立体战争的预见。如果我们不把它理解为伟大的想象的话,那就只能理解为吹牛说大话了。现在,有了战斗机,卫星也用于战争了,潜艇钻进海底,‘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才是现实。未来战争是高技术战争,什么样式,什么手段,什么目的,神速和确到什么程度,别说是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是现在的军事家,也很难预料。当然,古代兵法里有些原则对今天的常规战争是有指导作用的,而且有许多要靠今天的人据今天的现实情况发挥,或者说灵活运用。但要把那些东西作为战争制胜的法宝,就可笑了。我不厚今薄古,但绝不会厚古薄今。”凌云河的这一席话,听得谭文韬简直呆了,居然半天作声不得。他不能完全同意凌云河的观点,但是平心而论,他又不能不承认凌云河的见解确实值得深思。谭文韬说:“你也太狂妄了,反权威连鼻祖都反了。你敢在课堂上当着韩副主任的面阐述你的观点吗?”凌云河笑笑说:“不是不敢,是时机没到。我现在越来越承认了,韩副主任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他不可能对我的新观点无动于衷,更不会排斥。我现在正在琢磨,等琢磨得有条理了,能够自圆其说了,我当然要在课堂上出一把风头。没准会让韩副主任刮目相看,彻底改变对咱的不良印象,你信不信?”谭文韬说:“照我看来,其实韩副主任对你也并没有多少不良印象,觉上他还是欣赏你的。不过,眼下咱还是得把炮上的功夫和营群战术明白,要是把成绩拉下去毕不了业,你对未来战争再高瞻远瞩,恐怕也没有机会一展身手了。”凌云河说:“这是自然,我老凌不是糊涂人,不管怎么说,先把四个兜穿上是当务之急。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近忧问题不解决,就谈不上远虑。”四七中队勘查阵地训练也是在瓦岗寨地区进行的。

站在瓦岗寨地区某处的山头撒开目光之网,东边峻岭嵯峨群峰叠翠,似乎是隐蔽着人间深处的一个重要秘密。北边是朔关遗址,虽经千年风化,但那青石垒就的兵城仍然不屈不挠地耸立在中原群山之间的一片沃野上,像是在无语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无语地提醒着什么。西南方就是w军区辽阔的靶场了,起伏的丘陵地带兵房星罗棋布,绿的植被覆盖着不动声的各类兵器。这一切,便构成了瓦岗寨地区神秘的军事氛围,古老而又新鲜。

在从6号阵地向7号阵地转移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二区队的单槐树在收拾器材的时候,顺便向路边吐了一口痰。单槐树这几天有点冒,嗓子里总有一些不清朗的觉。这口痰吐得极不是时候,但吐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正琢磨是否要采取什么措施掩盖这个不光采的行径,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觉得背后有一股冷飕飕的风灌进脖颈子里,心里惨叫一声:糟了。

回过头去一看,果然是糟了——韩陌阡副主任就站在他背后不到五公尺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他。

单槐树的心里立刻就了。

韩陌阡不止一次地说过,辨别一个人是不是文明的,需要对他的综合素质进行全面衡量,但是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文明的,就很简单了,一件小事就能说明问题,譬如他说不说脏话,看不看庸俗下的图书,会不会随地吐痰。

韩副主任最憎恶的显然就是随地吐痰。有一次韩陌阡表扬魏文建说,魏文建是个真君子,一个铁证如山的例子是,魏文建有一次在从大队部领教材返回七中队的路上,下了大路,到路边十几公尺的一个垃圾堆里吐了一口痰。

“一个人,能够在没有任何人在场的情况下,而且还是在公路上,都能做到不随地吐痰,可见这个人是具有很高的文明素养的,这是真文明而不是假文明。”韩副主任如是说。

这里面显然有一个问题,既然是“没有任何人在场”那么韩副主任又何以得知魏文建是到路边十几公尺的垃圾堆里吐了一口痰呢?没有人敢问这个问题,只能把它理解为韩副主任的掐指妙算,或者是暗中跟踪,无论是掐指妙算还是暗中监视,都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若干年后,当魏文建成为某集团军一名营房处长并涉嫌经济犯罪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想起了他当年“下到公路边上吐痰”的事情,此人就是单槐树。单槐树对别人说,魏文建早在十几年前吐痰的问题上就暴了善于虚作假的蛛丝马迹,这个同志会做伪账——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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