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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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莎拉。"他小心翼翼地説,彷彿這是一項榮譽。當他對她笑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他實在非常英俊出。通常他的態度都太嚴肅了,令人不易察覺。可是當他們走出林子來到陽光下時,他突然顯得年輕了好幾歲。"你是莎拉,我是喬興,不過僅限於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瞭解原因何在,她點完頭之後他又説:"你需要我為你做什幺嗎?"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但是她絕不會向他要求任何東西。她唯有對他
。
"你可以給我一張回家的票,"她揶揄道。"怎幺樣?直接回紐約或英國。"這是德軍來了以後她首次開玩笑,他當場大笑。
"但願我有這個能力,"他換回嚴肅的表情。"我想你的父母一定很擔心你,還有你的丈夫。"倘若莎拉是他的子,他一定會發狂,然而她卻顯得相當冷靜,她聳聳肩。他恨不能觸摸她,同時知道自己絕不能造次。
"只要有我在,你會很安全的。"
"謝謝你。"她仰起臉對他笑,卻突然被一截樹絆倒。喬興飛快地扶住她,沒有讓她摔跤。他有力的雙手攙着她,她站穩後向他道謝,可是這短短的幾秒鐘就足以讓他體驗到她有多幺温暖,象牙
的肌膚光滑無比,還有掠過他臉上的黑髮,她散發出肥皂和香水的氣息。她的一切都使喬興怦然心動,不讓她知情已經變得愈來愈難。
他送她回小屋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工作了一晚。
以後她有一週未再見到他。他去巴黎見大使,安排運送醫療品,回來之後他忙得沒空再散步。他回來後的第四天,附近發生了可怕的爆炸,送來一百多名傷患,救護人員不敷使用。兩名醫生奔走於垂死的傷者之間。有些人傷得太重,不是四肢被炸斷,就是臉部不見了。當喬興巡視病房時,一名醫生趕來要求必須提供更多援手,徵調本地人幫忙。
"一定有人具備醫藥常識,"醫生堅持道,然而本地的醫院都已關閉,醫生也離開了,護士早在幾個月前就調往軍醫院,或是趁着法國投降前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農民,可是這批農人都太無知,不能幫什幺忙。"那幺城堡的女主人呢?她會來嗎?"他指的是莎拉,喬興認為由他去要求她,她也許會來。她很有同情心,但是她也着很大的肚子,這種工作對她不會有好處,喬興必須保護她。
"我不敢説,她隨時要臨盆了。"
"叫她來。我們需要她。她有女傭嗎?"
"有一個本地女孩跟她在一起。"
"叫兩個人都來。"醫生迅速地命令道,雖然喬興的官階比他高。幾分鐘後,喬興派手下到附近的農場找人來幫忙,必要的話甚至把那些人強行請來。然後他自己乘坐吉普車到小屋。他敲門時屋內的燈火已經點亮,幾分鐘後莎拉一臉嚴肅的打開門,身穿睡衣。她聽見救護車和卡車整晚都在奔馳,並不知道原因。她發現來人是喬興時,臉緩和不少。她本來是以為士兵又想來搗亂了。
"很抱歉打攪你。"他穿着襯衫,未打領帶,頭髮凌亂,神情倦怠。"我們需要你的協助。軍械庫發生了爆炸,好多人受傷。我們忙不過來。你能不能來?"她望進他的眼底,旋即點點頭。他問她能否請艾梅一起去,她上樓找到艾梅時,她堅要留在小屋照料孩子。莎拉只好單獨下樓去見喬興。
"那位小姑娘呢?"
"她不大舒服,"莎拉為她掩飾。"我也需要她留在這裏陪我的兒子。"他沒有再多説,她跟着他坐上吉普車,她穿着褪的舊衣裳,黑髮編成辮子,用白
頭巾紮起來,使她顯得格外年輕。
"謝謝你能來,"他在路上對她説,眼中含着敬意。"你知道你不必來的。"
"我知道。不過垂死的人是不分國籍的。"這正是她對戰爭的覺。她恨德國人的所作所為,但是受傷的人例外,她只關心比她需要照顧的人。他扶她下車後她就急忙走進去幫助救治那些傷患。
那天晚上她在手術室站了幾個鐘頭,端着盛滿人血的碗和浸過消毒劑的巾。她無休無止的忙到黎明,兩位醫生請她和他們上樓,當她進入自己的卧室時,這才覺悟自己身在何方,以及置身在全是傷患的這個房間又有多幺詭異。地上起碼躺了四十個人,肩並着肩,沒有任何空隙,看護兵幾乎找不到落腳的位置。
莎拉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幫忙遞器械、上繃帶、清洗傷口,她下樓回到廚房時,已經是明亮的白晝。有六名看護兵在吃東西,還有幾個士兵和兩個女人,他們看見她進來時用德語頭接耳起來。莎拉的衣服和手上、臉上都沾着血,髮絲落在臉頰上。一名看護對她説了句話。她聽不懂他的話,不過她不可能誤解他帶敬意的口吻,而且他是在向她致謝。她對他們點點頭,含笑接過他們遞來的一杯熱茶。這時候她才
覺到自己有多幺疲累。她連續幾個小時未想到自己和胎兒了。
喬興過了一會兒進來,請她到他的辦公室坐。她隨着他走過長廊,一腳踏進房裏時,她又興起怪異的覺。這是威廉最喜歡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使用它的人不是她的丈夫。
喬興請她在她悉的椅中坐下,她強忍住綣縮起兩腿的衝動,這是她和威廉在這裏聊天時最喜歡的坐姿。而現在她禮貌的只坐椅子的一半,啜一口熱茶,提醒自己在這個房間裏,她是陌生人。
"謝謝你昨晚的大力相助。我真怕你吃不消。"他擔憂地注視着她。他在夜裏經常去看她,她執着的救人,或是替已死的人合上眼皮。"你一定累壞了。"
"的確很累。"她的眼光哀痛。他們失去了好多士兵,為了什幺?她曾經抱着一個孩子,那孩子攀附着她,最後死在她的懷中。她沒法子救他。
"謝謝你,莎拉。我現在送你回去,我想最糟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是嗎?"她犀利的語氣使她嚇一跳。"戰爭結束了嗎?"
"我是指現在。"他靜靜地説。他的觀點和她一樣,可是他不能對她明説。
"那又有什幺不同?"她放下杯子。她注意到他們在使用她的瓷器。"今天或明天,同樣的事件還會重演,不是嗎?"她含着淚,忘不了那些送命的青年,即使他們是德軍。
"是的,"他悲傷地説。"除非戰爭結束。"
"這太沒有道理。"她説完走到窗口望着悉的景觀。一切都顯得平靜異常。喬興緩緩走到她身後,距離她很近。
"的確沒有道理…而且愚昧…不過我們無法改變它。你把生命帶來這個世界,我們帶來的卻是死亡和摧毀。這真是可怕的矛盾,莎拉,不過我會盡量改善。"她突然為他難過。他是個不相信自己所作所為的人。威廉至少做的是自知正確的事,而喬興卻不然。她好想安他沒關係,將來人們會原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