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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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光薦讀得很動,但陳宜中卻聽得非常不滿意。
作為一個學識淵博的儒者,他能聽出來,約法第一章的內容幾乎全部出自儒家經典,很多話甚至是一些前輩大儒的原話。但被約法大會的參與者們這樣一組合起來,所表達的概念完全變了味道。
這不是儒學,充其量是掛着儒學的皮,骨子裏卻在為文天祥的新政張目。陳宜中心裏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但通過與鄧光薦的衝突,此刻他亦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非常有限,軍權、民心、外界支持甚至可能皇家支持都在文天祥那邊,大宋內部已經無人可以與文天祥抗衡。
“也許,我真的不該回來。”陳宜中黯然地想。下一刻,他有想起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自己處在文天祥的位置上,會怎麼辦呢?
“我絕對不會開這樣一個大會,給自己找麻煩。這簡直是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想想市井中關於文天祥在空坑之戰後曾經瘋掉的傳言,陳宜中笑了“也許傳言的確是真的,這個紛亂的人世上,也許只有瘋子才能做出些事情來”這樣想着,他慢慢遠走,將夕陽下的皇宮、興奮的同僚和朗讀完約法第一條陷入沉思後的鄧光薦完全拋到了心思之外。
此刻的泉州城亦是一片興奮。叫好的,抗議的,憤懣的,聚集在茶館酒肆,一邊聽着別人的議論,一邊迫不及待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大宋朝本來對言論就比較寬容,加上近兩年福建大都督府刻意培養的寬容氛圍,大夥沒有什麼秋後算帳的擔心。只是不得動武這一條,高高地貼在酒樓最顯眼處,取代了歷朝歷代那個“莫談國是”四個字,讓人覺得分外扎眼。
“那些腐儒,就該衝上去用鞋底子。打掉了他們的牙,看看他們還能逞什麼尖牙利齒!”一夥站着喝酒的人羣中,有個臉上帶着刀疤的人大聲吼道。
“陶老三,算了吧你。會場上人家,不用動手,早被陳吊眼給拎了出去。你真有那個心,明天埋伏在會場口,暗地裏抓住一個穿長衫的暴打一頓,我們哥幾個請你喝一個月的酒!”有個穿短衫,胳膊上橫
盡現的年青人在旁邊起鬨道。
人羣中響起一片附和之聲,紛紛慫恿陶老三該出手時就出手。這夥人裏邊,除了陶老三是維持會場秩序的士兵,其他人都是城裏新興產業的苦力工人。大夥平素下了工後,沒有什麼事情可開心解悶,只好靠喝這種一個大子兒兩碗的黃湯混時間。
按理,參加會議的儒者也沒有什麼具體得罪他們的惡行。但想想能看到平時在雅座裏喝酒的那夥人捱打,大家心裏就會湧起莫名其妙的興奮。
“你們知道什麼啊,我説他們該,卻不一定
他們。這就像今天王老夫子説的那個什麼來着,對了,其心可殺,對,就是其心可殺。其心可殺這詞兒你們懂不懂,就是説憑着他們的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心思,殺了都不為過!”陶老三被擠兑得有些下不來台,望着二樓乾淨的沙窗,示威般大聲道。
“是其心可誅!”一個上過幾天夜校的苦力回頭言。
“誅和殺是一樣,誅殺誅殺,殺就是誅,誅就是殺。”陶老三紅着臉道。
“但文丞相説過,任何人有罪,要經過法律審判才能責罰。所以我不打他們,但並不是代表他們不該打!”
“你就吹吧你,張開閉口都是丞相,你們既然效忠丞相,怎麼由着約法大會上規定,天下還是趙家天子的!”周圍的人見陶老三叫了半天勁又縮將回去,毫不客氣地嘲笑道。
這是讓大夥最不滿意的地方。今天下午,臨時約法第二條也得到了三分之二與會者的贊成。説大宋治國三百年,雖然有缺失之處,但善待士大夫,輕賦税徭役,三百年來功大於過。所以,大夥認為,行使君主權力的還應該是趙家天子。從今天起,福建大都督府升格為天下兵馬大都督府,天下豪傑應該在大都督府領導下,驅逐韃虜,戮力王事。待戰事結束後,大都督必須將權柄規還給朝廷。由朝廷召開新的約法會,決定新朝制度。
“這?”陶老三窘住了,他只是陳吊眼麾下一個夥長,沒有資格投票,也沒資格發言。但他的心思代表了卻破虜軍中絕大多數將士的想法。
“説啊,嘿嘿,不敢説了吧。要我是你,就用刀子着那些代表,把…”起鬨者促狹地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大夥都不跟着嚷嚷了,有些話只能在心裏説,不能宣之於口。
“你們懂什麼,天子歸天子,朝政歸朝政!”陶老三不服氣地強辯道“那約法第二條,不還有很多細則説了,天子也有很多事情不能做麼!”
“呵呵,糊人的吧。哪個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否則要皇上幹嘛!”周圍人跟着起鬨,
魯的聲音從樓下一直傳到樓上。
“這些痞!”樓上雅座裏喝酒的人不滿意了,站起來,用力將窗子關好,將外界的喧囂隔離在外。
“趙兄何必跟那些人一般見識,咱們今天至少絕了文賊的心思,讓他這輩子都沾不得黃袍!”罵人者對面,一個下巴上長了幾
細
,面相帶着幾分齷齪的人勸道。
“朱兄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今天這條,損了多少皇家尊嚴,敗壞了多少綱常禮法。我輩無能,愧對列祖列宗啊!”齷齪男身邊,一個滿臉憂愁的人嘆道。
“是啊,若是當年,光憑樓下這些人的説辭,就可以治他們一個不敬士大夫之罪。嗨,眼下,什麼平等,讓白丁與讀書人平起平坐。唉,斯文掃地啊,斯文掃地!”趙姓儒生緩緩坐下來,邊喝酒邊嘆。
“趙兄,董兄莫嘆,咱不是規定了,驅逐韃子後,還要召開大會重商國是麼。那時候,南北士子聚集起來,就不信辯不過那些人。眼下韃子在側虎視眈眈,咱們不得不與他們虛與委蛇,將來麼,只要趕走了韃子,
子長着呢!”朱姓齷齪男毫不氣餒,咬着牙齒分析道。
“只怕讓那些白丁從此活了心思,人心一活,就不好收了。沒聽見樓下那些人嚷嚷麼,咱們做出了這麼多讓步,他們還不滿意呢。”董姓憂愁客搖頭説道“並且那約法細則上,規定了百姓私產無人可侵犯。任何人犯了罪,必須證據清楚,不得以朝廷之意隨便加刑或寬縱。朝廷還不得隨意加税。有了這些條款,那些人還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還會再聽我等的話!況且修改約法談何容易,咱們眼下無法讓三分之二人追隨陸大人,將來怎能保證湊夠三分之二人數修改約法?”
“那未必,這次咱們見識短,上了文賊一個當!”朱姓齷齪男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説道:“你們想,這次與會者,兵痞、商、末
小吏佔了多數,自然咱們佔不得上風。下一次,只要咱們想法在代表中佔得多數,就能把局勢翻過來!”
“只怕,別人也會在此動心思…”趙姓儒生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來。
“所以,關鍵在明天,明天就要商討代表權和官員選拔問題,咱們千萬小心,再別讓文賊糊過去!”朱姓齷齪男咬牙切齒地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