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但問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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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步,又回坐下。西門慶笑道:“你怎的又回了?”伯爵道:“我有心待要扯那三個小婦出來。

等我罵兩句,出了我氣,我才去。”落後又使玳安請了一遍,三個才慢條條出來,都一穿着白綾對衿襖兒、藍緞裙子,向席上不端不正拜了拜兒,笑嘻嘻立在旁邊。應伯爵道:“俺每在這裏,你如何只顧推三阻四,不肯出來?”那三個也不答應,向上邊遞了回酒,設一席坐着,下邊鼓樂響動,關目上來,生扮韋皋,淨扮包知木,同到勾欄裏玉簫家來。那媽兒出來接,包知木道:“你去叫那姐兒出來,”媽雲:“包官人,你好不着人,俺女兒等閒不便出來,説不得一個‘請’字兒,你如何説‘叫他出來’?”那李桂姐向席上笑道:“這個姓包的,就和應花子一般,就是個不知趣的蹇味兒!”伯爵道:“小婦,我不知趣,你家媽怎喜歡我?”桂姐道:“他喜歡你?過一邊兒!”西門慶道:“看戲罷,且説什麼。再言語,罰一大杯酒!”那伯爵才不言語了,那戲子又做了一回,並下。

廳內左邊吊簾子看戲的,是吳大妗子、二妗子、楊姑娘、潘姥姥、吳大姨、孟大姨、吳舜臣媳婦鄭三姐、段大姐,並本家月娘姐妹。右邊吊簾子看戲的,是梅、玉簫、蘭香、、小玉,都擠着觀看。

那打茶的鄭紀,正拿着一盤果仁泡茶從簾下過,被梅叫住,問道:“拿茶與誰吃?”鄭紀道:“那邊六妗子娘每要吃。”這梅取一盞在手。不想小玉聽見下邊扮戲的旦兒名字也叫玉簫,便把王簫拉着説道:“婦,你的孤老漢子來了,鴇子叫你接客哩,你還不出去。”使力往外一推,直推出簾子外,梅手裏拿着茶,推潑一身。

罵玉簫:“怪婦,不知什麼張致,都頑的這等!把人的茶都推潑了,早是沒曾打碎盞兒。”西門慶聽得,使下來安兒來問:“誰在裏面喧嚷?”梅坐在椅上道:“你去就説,玉簫婦,見了漢子這等。”那西門慶問了一回,亂着席上遞酒,就罷了,月娘便走過那邊數落小玉:“你出來這一,也往屋裏瞧瞧去。都在這裏,屋裏有誰?”小玉道:“大姐剛才後邊去的,兩位師父也在屋裏坐着。”月娘道:“教你們賊狗胎在這裏看看,就恁惹是招非的。”梅見月娘過來,連忙立起身來説道:“娘,你問他。

都一個個只象有風病的,狂的通沒些成兒,嘻嘻哈哈,也不顧人看見。”那月娘數落了一回,仍過那邊去了,那時,喬大户與倪秀才先起身去了,沈姨夫與任醫官、韓姨夫也要起身,被應伯爵攔住道:“東家,你也説聲兒。

俺每倒是朋友,不敢散,一個親家都要去。沈姨夫又不隔門,韓姨夫與任大人、花大舅都在門外。這咱晚三更天氣,門也還未開,慌的什麼?都來大坐回兒,左右關目還未了哩。”西門慶又令小廝提四壇麻姑酒,放在面前,説:“列位只了此四壇酒,我也不留了。”因拿大賞鍾放在吳大舅面前,説道:“那位離席破坐説起身者,任大舅舉罰。”於是眾人又復坐下了,西門慶令書童:“催促子弟,快吊關目上來,吩咐揀着熱鬧處唱罷。”須臾打動鼓板,扮末的上來,請問面門慶:“‘寄真容’那一折可要唱?”西門慶道:“我不管你,只要熱鬧。”貼旦扮玉簫唱了回。西門慶看唱到“今生難會面,因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兒病時模樣,不覺心中觸起來。

止不住眼中淚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兒搽拭。又早被潘金蓮在簾內冷眼看見,指與月娘瞧,説道:“大娘,你看他好個沒來頭的行貨子,如何吃着酒,看見扮戲的哭起來?”盂玉樓道:“你聰明一場,這些兒就不知道了?樂有悲歡離合,想必看見那一段兒觸着他心,他睹物思人,見鞍思馬,才掉淚來。”金蓮道:“我不信。打談的掉眼淚…替古人耽憂,這些都是虛。他若唱的我淚出來,我才算他好戲子。”月娘道:“六姐,悄悄兒,咱每聽罷。”玉樓因向大妗子道:“俺六姐不知怎的,只好快説嘴。”那戲子又做了一回,約有五更時分,眾人齊起身。西門慶拿大杯攔門遞酒,款留不住,俱送出門。看收了傢伙,留下戲廂:“明有劉公公、薛公公來祭奠,還做一。”眾戲子答應。管待了酒飯,歸下處歇去了,李銘等四個亦歸家不題。西門慶見天已將曉,就歸後邊歇息去了,正是,得多少…紅映窗寒淺,淡煙籠竹曙光微。***詩曰:玉殞珠沉思悄然,明中淚暗相憐。常圖蛺蝶花樓下,記效鴛鴦翠幕前。只有夢魂能結雨,更無心緒學非煙。

朱顏皓齒歸黃土,脈脈空尋再世緣。話説眾人散了,已有雞唱時分,西門慶歇息去了,玳安拿了一大壺酒、幾碟下飯,在鋪子裏還要和傅夥計、陳敬濟同吃。

傅夥計老頭子熬到這咱,已是坐不住,搭下鋪就倒在炕上,向玳安道:“你自和平安吃罷,陳姐夫想也不來了。”玳安叫進平安來,兩個把那酒你一鍾我一盞都吃了,收過傢伙,平安便去門房裏睡了,玳安一面關上鋪子門,上炕和傅夥計兩個對廝腳兒睡下。傅夥計因閒話,向玳安説道:“你六娘沒了,這等棺槨唸經發送,也夠他了。”玳安道:“他的福好,只是不長壽。俺爹饒使了這些錢,還使不着俺爹的哩。俺六娘嫁俺爹,瞞不過你老人家,他帶了多少帶頭來!別人不知道,我知道。銀子休説,只金珠玩好、玉帶、絛環、[髟狄]髻、值錢的寶石,也不知有多少。

為甚俺爹心裏疼?不是疼人,是疼錢。若説起六孃的格兒,一家子都不如他,又謙讓又和氣,見了人。

只是一面兒笑,自來也不曾喝俺每一喝,並沒失口罵俺每一句‘奴才’。使俺每買東西,只拈塊兒。俺每但説:‘娘,拿等子,你稱稱。’他便笑道:‘拿去罷,稱什麼。你不圖落圖什麼來?只要替我買值着,’這一家子,那個不借他銀使?只有借出來,沒有個還進去的。還也罷,不還也罷。俺大娘和俺三娘使錢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孃,慳吝的緊。他當家,俺每就遭瘟來。會勝買東西。

也不與你個足數,綁着鬼,一錢銀子,只稱九分半,着緊只九分,俺每莫不賠出來!”傅夥計道:“就是你大娘還好些。”玳安道:“雖故俺大娘好,司火兒,一回家好,孃兒每親親噠噠説話兒,你只休惱着他,不論誰,他也罵你幾句兒。

總不如六娘,萬人無怨,又常在爹跟前替俺每説方便兒。隨問天來大事,俺每央他央兒對爹説,無有個不依,只是五娘,行動就説:‘你看我對爹説不説!’把這打只提在口裏。如今梅姐,又是個合氣星。…天生的都在他一屋裏。”傅夥計道:“你五娘來這裏也好幾年了。”玳安道:“你老人家是知道的,想的起他那咱來的光景哩。他一個親孃也不認的,來一遭,要便搶的哭了家去。如今六娘死了。

這前邊又是他的世界,明那個管打掃花園,乾淨不乾淨,還吃他罵的狗血噴了頭哩!”兩個説了一回,那傅夥計在枕上[鼻句][鼻句]就睡着了,玳安亦有酒了。

合上眼,不知天高地下,直至紅三竿,都還未起來,原來西門慶每常在前邊靈前睡,早晨玉簫出來收疊牀鋪,西門慶便往後邊梳頭去。書童蓬着頭,要便和他兩個在前邊打牙犯嘴,互相嘲逗,半才進後邊去。

不想這西門慶歸上房歇去,玉簫趕人沒起來,暗暗走出來,與書童約了,走在花園書房裏幹營生去了,不料潘金蓮起的早,驀地走到廳上,只見靈前燈兒也沒了,大棚裏丟的桌椅橫三豎四,沒一個人兒,只有畫童兒在那裏掃地。金蓮道:“賊囚子,乾淨只你在這裏,都往那裏去了?”畫童道:“他每都還沒起來哩。”金蓮道:“你且丟下笤帚,到前邊對你姐夫説,有白絹拿一匹來,你潘姥姥還少一條孝裙子,再拿一副頭須繫來與他。他今家去。”畫童道:“怕不俺姐夫還睡哩,等我問他去。”良久回來道:“姐夫説不是他的首尾,書童哥與崔本哥管孝帳。娘問書童哥要就是了。”金蓮道:“知道那奴才往那去了,你去尋他來。”畫童向廂房裏瞧了瞧,説道:“才在這裏來,敢往花園書房裏梳頭去了。”金蓮説道:“你自掃地,等我自家問這囚子要去。”因走到花園書房內,忽然聽見裏面有人笑聲。推開門,只見書童和玉簫在牀上正幹得好哩。便罵道:“好囚子,你兩個幹得好事!”唬得兩個做手腳不迭,齊跪在地下哀告。金蓮道:“賊囚子,你且拿一匹孝絹、一匹布來,打發你潘姥姥家去着。”書童連忙拿來遞上。金蓮逕歸房來。

那玉簫跟到房中,打旋磨兒跪在地下央及:“五娘,千萬休對爹説。”金蓮便問:“賊狗,你和我實説,從前已往,偷了幾遭?一字兒休瞞我,便罷。”那玉簫便把和他偷的緣由説了一遍。金蓮道:“既要我饒你,你要依我三件事。”玉簫道:“娘饒了我,隨問幾件事我也依娘。”金蓮道:“第一件,你娘房裏,但凡大小事兒,就來告我説。

你不説,我打聽出來,定不饒你。第二件,我但問你要什麼,你就捎出來與我。第三件,你娘向來沒有身孕,如今他怎生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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