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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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東西都有定數,不過房子沒有生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妹妹可以來晨泳嗎?”
“原則上我不反對,不過你最好為她預備游泳衣。”我開始後悔沒有圍柵,我應該曉得入境問俗的道理,但為時已晚。
別碧隨頓時眉開眼笑,笑得完全像個孩子,那麼青,那麼耀眼的朝氣。
“謝謝你答應我,我該去上學了。”她跳著走了。
我又欣賞了一會兒湖景,然後到畫室去,這個畫室是全屋採光最好的一處。
湖光山使我枯寂已久的心靈振奮,我坐下來整理畫具,一項項拆開來放在理想的位置,直到電話鈴響。
“請問張玄清先生在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問。
“這裡不姓張。”
“請問張玄清先生在嗎?”那人的耳朵背,又鄭重地問一次,我告訴他打錯了,他還問:“真的嗎?他真的不在嗎?”我掛上電話,再響時也不理會。
電話響了很久,直到我拔掉頭。這種冒失鬼,全世界都有。但張玄清這個名字突然讓我起了一陣莫名的雞皮疙瘩,
悉得像馬上能用筆寫出來似的。
我想我大概太累了,決定提前午餐,然後睡一個長長的午覺。我糊糊地睡去,但又在一陣奇怪的
覺中醒過來。
我分辨了很久,也無法斷定那奇異的聲音是什麼,或許那只是幻覺,我竟然會覺得房子隨時要開口講話,提醒我什麼。我當然不願附從這種骨悚然的
覺,立刻起身,的確,我聽到的不是幻覺,是有人在樓梯上走來走去,我衝到過道,但樓梯上什麼也沒有,倒是有扇窗沒關緊:在那兒隨著風一開一關。
我啼笑皆非地把它關起來。活到這麼大年紀還會疑心有鬼,真是有病。
可是我再也睡不著,只有起身去散步,沿著社區規劃整齊的馬路,我欣賞著其它的各式建築,最美的首推別家,西班牙式的藍瓦房子非常壯觀,維護功夫也最用心,每一個黑的窗框或陽臺上都植有鮮花,一簇簇盛開著十分搶眼,庭前還有大片的草坪,角落的緬梔子開得正香,碩大的繡球花像粉紫
的花海,一個穿白衣裳的少女站在花叢中,純潔無
的背影,完全是個天真的小女孩。
如果我沒見過她在湖中的身影,絕無法把這兩個印象連結在一起。
我在網球場邊坐了很久,看年輕人興高彩烈地打球,當我爬上最盡頭的山坡,夕陽正在緩緩落下,我回頭俯賊整個社區,白石居在樹叢掩映間,有些陰森森地,給人極強烈的印象,似乎在無言地訴說些什麼,像蚌獨立的有生命的怪物。
回到家時,保全公司的巡邏車正緩緩駛過,他們在社區內24小時巡邏,車子剛走,一個小男孩就從牆後竄了出來,沒提防我會站在那裡,嚇得跌倒在地上。
我趕緊扶他起來,還來不及開口問他什麼,小男孩一溜煙地就跑了,地上有幾個閃亮的東西,我揀起來湊到路燈下看,溼淋淋的是幾枚古幣。
這種古幣並不值線,但來得稀奇,我乾脆站在牆邊等,幾分鐘過後,天空全黑透,小男孩回來了,在地上東尋西找。
“你在找這個是嗎?”我把古幣託在掌心中。他怯怯地看我,想跑又捨不得。
“告訴我在哪裡找到的,我就還你。”小男孩把我帶到草叢下的斜坡,愈走愈陡也愈深,我發現我們到了一個地下室入口,這是我自己的房子。
卻完全不曉得還有這個石似的房間,看情形我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
我用附在鑰匙鏈上的小手電筒四處照,依方位判斷,我們現在站的這位置,應該就在湖底下。這怎麼可能呢?我驚奇地想,但回頭要找小男孩,他已經不見了。
我小心地從草叢裡退出來,也許明天早上再來比較恰當,我是好奇,但還沒好奇到要單身涉險的地步。
這天晚上起了大風,風聲在四處呼號,像要扯裂什麼似的,十分驚心動魄,我忙著在樓梯上上下下,把所有的窗子拴緊,但有的鞘鬆脫了,不一會兒又被風吹開,發出嘎啦嘎啦的怪聲,似乎在嘲笑著我的狼狽。
最後我決定上,略微沮喪地想,這就是安蘭渴望了一輩子的鄉居生活,存畫片上看看或許很美麗,但實際少活起來卻有大段的距離。
想到了安蘭,樓梯上又有了奇怪的嫌詔,我只有下查看,但那扇窗關得好好的,其它幾扇故障的,也全想辦法頂緊了。不應該有問題才對。
“安蘭,是你嗎?”我熄了燈,對著黑幽幽的甬道問。
四周是一片安靜,當我真巴望發生一點什麼時,卻連窗外風聲也止息。
“安蘭…”我心裡一陣酸。曾有人說,人過世後第三天回去到原先的地方,又有人說是第七天,但不管是第幾天,那些夜裡,我老是開著燈等她,她卻一次也沒回來過。
她…真的離開我了嗎?
我回到上,在對安蘭所有的回憶與思念中,慢慢地睡著。
醒來時,天才剛剛有一點亮,混沌中,一切都是灰黑的,一時之間我竟記不起身在何處,極力思索這才記起我已不在紐約,而是臺灣北部的一個小鎮。
起後,我煮了壺極濃極苦的咖啡,喝下後才算有絲力氣,也有了瘋狂的念頭,我翻出游泳褲撲通一聲跳下水,原只想在桂月隨來之前下水,好讓她知難而退,但等我真下去了才知道湖水冰冷,
本不是常人受得了的。
但我又不甘心就此退縮,也許活動一下就習慣了,於是我奮力向湖心遊,但這個冒失的舉動除了證明我的愚蠢之外完全沒有意義,明白時已經太晚,我的右腿開始筋,更可怕的是湖心有一股漩渦,拼命地拉住我往下扯,掙扎愈烈,漩渦的
力也愈烈。
我叫救命時毫不遲疑,明知道不可能會有人出現還是拼命叫出口,水咕嘟咕嘟的直朝我口裡灌,我嚇得涼徹脊骨,但本能的求生動作毫無助益,在那瞬間,我憬悟到我的一生就要在這個地圖上連名字那沒有的山村完結,反而不再恐懼,也許安蘭需要我,她要用另一種方式帶我到她存在的世界去,那我又何必在這已無生趣的地方苟延殘。
就在我決定放棄的電光石火間,一顆溼淋淋的頭顱突然自水中冒了出來,我看到了一張非常美麗的臉,美麗到令人難以置信,她鎮靜地朝我凝視,我的身體還在進水而且下沉,那股力強到連我的靈魂也要
噬進去,忽然有一雙手輕輕托住我,即使在驚惶中我亦能查覺到她
本沒有使力,然而她就是那麼輕鬆地把我從漩渦中拉了出來。
我的麻煩還沒有完,由於方才耗力過深,不僅全身使不出一絲力氣,兩條腿開始一塊兒筋。
我知道一個人源臨死亡時一定非常難看,但俯看我的那張臉卻靜靜浮出笑意,她似乎不能察覺我正在遠離前半個鐘頭似乎還很完整的生命,竟對我的脆弱發笑。
我又開始往下沉,這時候她好像明白了一點,靠近我時,用手推著我。
“你輕點。”我呻著,如今我已見識到,死亡有許多方法。而溺斃絕對是十二萬分難過的一種。
她把我拉上岸時,我連爬上去的力氣都沒有,她的力氣倒是很大.輕而易舉地把我了上去,我趴在池邊
息著,想辦法把頭朝下慢慢嘔出剛喝下去的水及穢物,耳中發脹嗡嗡作響、心臟跳得像隨時要蹦出來。
短短几秒鐘裡,我完全不腦控制自己在做什麼,一切都是最原始的反應。我的腿筋如故,也管不得了。
那個美麗的女孩兒蹲下來,偏著頭努力地觀察看我,額髮不時拂來拂去,像欣賞著什麼奇怪的物事。
等我稍微恢復一點意識時,終於想起了她是誰…桂月隨。碧隨那個得過腦膜炎的妹妹。但她怎會突然出現在湖中?我想不透,就在我盡力能發出一些聲音時,她站起來,施施然地走開去,這回她身上是有衣服的,一襲白泳衣緊裹她窈窕的身軀,還不斷滴著水。
我用腫脹的眼縫下一絲餘光看她,然後完全放棄而人事不知。
醒來時,我躺在自家客廳的地毯上,身旁圍著好些蚌人。
“醒了!醒了!”有人叫。
我的嘴裡進辛辣的
體,味道像是酒,還有人折騰我,不斷替我推拿
捏。
“戴先生,你還好吧?”彎下身的是穿制服的社區警衛“方才我們巡邏時看到你躺在那裡,現在好點了吧?
救護車馬上來。”我無法抗拒地任這些熱心的街坊把我送到醫院去。穿著這麼隨便會客,對我的形象是一大折損。我可以猜想到10年後還會有人說…那個姓戴的畫家啊,搬來第二天就差點淹死,還是我把他救上來的。
到了醫院,醫生對我嘴裡的酒味很不滿意,一直以兇惡的眼光瞪我,以為我是因為酗酒才掉進水裡去的。
我想起人魚公主生出兩腳後,漂到沙灘上為王子所救的情形,更怨嘆自己境況的齷齪。
在醫院躺到下午,醫生才准許我出院,並要我具結:如有任何不適都得馬上向他報到,我猜他下一步的行動是預備把我送到什麼戒酒會去改過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