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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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即搭了夜班火車回家。哦,她恨夜車,黑漆漆的車窗,見不到絲毫光景,像是茫然的未來,令人恍惚。她把座位讓給一名老婆婆,一路站著,足足搖晃了兩個半小時之後,到了臺北站,已是疲乏不堪。

她昏沈沉地下車,腦子仍在顛簸,卻一頭撞上一片膛…她嗅到悉的古龍水味兒。

靠在那片芬芳的衣襟上微笑,老天,她好累!

惟則把她擁住,她聽見他吁了一口氣。

“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

“我天天跑你家,令堂拗不過我,把你今天回來的車班時間告訴我。約,你沒有告訴我一聲就離開,真是不該,你知道我有多擔心?”惟則溫柔地詰問。

只是輕輕搖頭,嘆了一下,沒法子和惟則談論這件事…她沒法子和任何人談論這件事,包括自己在內。

“走吧,我的車在西區出口。”他攬攬她的肩說。

但是這趟車真的把約累壞了,她雙腳是腫脤的,人還是昏花的。她說:“我有點暈車,我們先在這兒坐會兒好嗎?”惟則把她帶到白的塑膠椅坐下來。乘客都散去了,地下月臺顯得荒涼。

惟則把她一隻香橙的行李袋移到椅下,然後挑起她的下頷看她。

“你沒事吧?”他問,他的眼神跳閃著,透著─股掩抑不住的緊張和急躁。

驀然地瞧他一眼,兩頰登時燒紅。他知道!他知道她和惟剛的事。

“那天晚上我和惟剛在策軒打了一架。”惟則低言道。約臉上的殷未退,驀然又泛了青。惟則拾起她雙手,撫她冰涼的指末梢,凝神看著她。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惟剛不該冒犯你!”他的牙關一陣磨擦,旋又深深口氣。

“把這一切忘了吧,不管是昨天,或是多久以前的過去,統統拋到腦後,一切從現在開始…如丙不拋掉舊的,就不能有新的到來,懂嗎?約

懂嗎?”他問得分外急切。

“惟則…”她語帶惘地開口。

“聽我說,約,”他截斷她的話,迫切道:“我知道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不是表白的好時機,可是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拖延…過去三十年,我一直在尋找生命裡的女主角,我等像你這樣的女孩,已經很久很久了。”他對無數女人說過這句話,唯有這次自己死心的相信。

“你讓我想要安定,想要生,想要實實在在的生活,我本來不是個好幻想的男人,但是遇見你之後,我每天都在作相同的美夢…今後一輩子,每個晚上都和你同共枕,每個白天都和你尋歡作樂。”他的語氣一換,轉為昂。

“嫁給我,約,做我的子,和我廝守一生,我會好好疼你、愛你,給你和合堂最優裕的生活。你這一生都不必再出社會奔波,不必見識到現實的醜惡,你的身邊隨時有人等著伺候你…包括我在內;別墅、房車、華衣、美食、尊貴和地位,你要什麼有什麼,要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你的人、你的心是我的,在我身邊,那就行了,我對你別無所求。相信我,嫁給我,你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匱乏。”這一番話聽得約心神顫動,她垂睫望著自己一雙被惟則牢牢箝住的手,耳語回道:“這不僅僅是你的美夢,惟則,這是所有女人的美夢。”

“我愛你,約,答應我,嫁我為。”惟則喊道,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的面頰枕在他外套的墊肩上,厚軟而舒適,像他提供的華美人生,她沒有閉上眼睛,她注視地下鐵道的那一頭,一列火車徐徐自外面的世界進入隧道─自光明進入黑暗。

**母親不追問,不探究,也不迫,只以一句“不管什麼事,媽媽都在你身邊”納了她的孩子。

母親在慈藹中透出堅強,令約驚奇,也溫暖了她的心。

然而重回編輯部上班,依然一步步都是忐忑、情怯,甚至慌張。她不知她會面臨什麼…她怕得要死。

哦,可是編輯部若無其事得好像她本沒有離開過,而她和惟剛本沒有…“約,回來了真好,”慕華熱誠地說:“我正巴望著你呢,喏…”一落高聳的資料和文稿,像比薩斜塔在約的桌面疊了起來。這是她逃獄三天的報應,被她忙得忘了自己是誰。活該!

“你知道,『世代』因禍得福,這幾天外界詢問電話一直沒停過,訂閱率直線上升,未上市已經轟動武林…”慕華說文津社登大幅廣告公開道歉,我方不再追究,此事就算告一段落,天下恢復太平。

不,我的心不太平,約在位子上落座,把資料移到面前,卻像只受驚的兔子,不時抬頭覷望,等著獵人,等著…惟剛。

她終於醒悟到自己是在逃什麼,在怕什麼了。她無法面對的不是案頭上姐姐的巧笑,不是鏡子裡的自己,是這個男人;這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個她與之耳廝鬢摩,肌膚相親的男人…她把自己徹底給了他,她的恨,她的愛,她的心,一切一切。只要,只要,這個男人對她出一絲訕笑,一絲不屑,那麼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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