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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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耐心地與長慶帝說明道:“微臣家中田畝分佈各地,未必盡是豐收,若逢天災之年,皆是免租於佃戶,又額外分發糧食渡過難關,即使如此,每年仍有數萬,若風調雨順,一年多則可收五六萬兩。”他家收租算是很少的了,許多達官顯貴之家若有這麼多田地,一年少說收租十萬。

相比商鋪房舍等,林如海更喜添置田莊,一則他酷好讀書,不願與民爭利,哪怕開鋪子的皆是下人,二則良田既多,所需佃戶亦多,他本比其他官紳厚道,素來善待佃戶,收租較低,如此便可令許多佃戶豐衣足食,不必受飢餓之苦。

因林家從不必稅,林如海未免心有愧疚,既愧於民,亦愧於國,所以女獻銀一事他非但不惱,反而讚許,自己私下亦獻出不少銀兩賑災。

長慶帝聽了林如海的話,愈加驚奇。

每回戶部催還國庫欠銀時,他常聽官員哭訴其窮,本來只道果然極窮,一品官不過一百八十兩銀子的俸祿,定然過得艱難,便是過得好的也是依賴祖蔭。可是,經過舊年獻銀一事後,他就明白了,那些哭窮的仕宦之家沒一個窮,若是真窮,哪裡隨隨便便就能拿出萬兒八千的銀子?又如何養活府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

他問過林睿才知道,就是所謂的窮官兒,只要有了功名,就有許多額外的收益,冰炭敬不說,三節兩壽不說,但凡考中進士的官兒,每年都有書院送來的束脩,少則數百兩,多則數千兩,因為他們考中進士時,便在許多書院掛名兒了。別看林睿年紀輕輕,也有很多書院邀他。這些是不貪汙受賄的,官員中貪汙受賄的每年進項就更多了。

可恨的是,當年從國庫借出去至今未還的銀兩足足有二三千萬兩之巨!

他知道林如海家的地雖多,卻不是最多的,當然,亦不算少,他們家每年都買地,非強權霸佔而來。不過,他們家收租較少,自己一直都知道,這般便有如此進益,那麼其他人家呢?不管他們擁有田地多寡,如果稅,國庫該有多少進項?一萬萬兩怕都不止罷?

長慶帝合上眼睛,片刻後睜開,長嘆一聲,道:“怕是為難。”林如海沉默不語。

是的,非常為難。

這個道理不僅長慶帝明白,林如海也清楚。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句話之所以被奉為至理名言,乃因讀書人的身份凌駕於一切,百姓徭役賦稅皆不能免卻,有功名的讀書人卻能。考中秀才不必服役,同時還有錢米可領,考中舉人不必納稅,亦可為官,多少人讀書都是為了名利二字。

而世家子弟自出生便不用服役稅,亦凌駕於百姓之上。

林如海此言傳出去,足為天下人之敵。

長慶帝緩緩地道:“去年七千萬稅收收上來的數目不足四千萬,農稅僅兩千萬,各地常有拖欠,今尚未還清,朝廷上下支出銀兩卻已逾五千萬。朕得知消息說,百姓皆已上繳,罕有欠稅,不過是各地官員中飽私囊,上報雲是未繳,將罪過推到百姓頭上罷了。舊年雖有文武百官並諸王妃誥命紛紛獻銀賑災,朕心甚,然人心難測,許多官員出銀愈多,愈是巧立名目,從下面搜刮脂膏,層層往下,所苦者唯百姓矣,因此朕不忍再行之。僅是此事便已如此,何況皆納稅之說?到那時,非但卿家,便是朕,怕也敵不過他們齊心合力的反對。”林如海苦笑,為君者所費心之處遠比為臣之人。其實長慶帝說的這些他何嘗不知?要改變現狀,以君臣二人之力亦不過蚍蜉撼樹。

長慶帝忽然又道:“徐徐圖之,或有成效。”待有一權利盡在他手,群臣誰敢反駁?如今朝堂已穩,心腹重臣業已有不少本事,完全可以接手各處的兵權和勢力,不致生亂,動搖國本。他所看中的這些人,皆是忠君無私之人,惟己命是從,不拘他們將來是否後繼有人,是否子孫無能,自己只看眼前。

林如海點頭道:“陛下說得極是。若是顯貴仕宦並有功名的讀書人對此不滿,亦可稍減其稅,以表明與百姓不同。百姓十五稅一,官紳可以三十稅一,仍然高人一等。”長慶帝嘆道:“偏偏是這些官紳進益遠勝百姓。”林如海微笑道:“和百姓只種地相比,官紳之家的進益出處極多,除地稅外,尚有房舍、商鋪、山林並生意等,包括俸祿等等,三十稅一,也是不小的一筆數目。”其實後者的收入是百姓的幾倍,即使三十稅一,也比從百姓手裡收上來的稅銀多。

長慶帝若有所思,半方問道:“卿家若以此稅,每年數目幾何?”林如海默默計算了一回,恭敬答道:“微臣家中良田共計千頃,即五萬畝,零頭也有些,臣已不清楚了,按風調雨順時的年景,五萬畝每畝地兩季年收三四石,每石八錢至一兩銀,三十稅一,農稅當有五六千兩,此在收成之時而非收租之時所算。微臣家中商鋪若干、房舍若干、山林亦有,其數目微臣並不甚清楚,然觀進項,三十稅一,每年也有五六千兩。”長慶帝算了一下,驚訝道:“如此一算,卿家每年進項竟達十餘萬?”據他所知,比林如海家底厚實的人家收入似乎沒有這麼多。

林如海連忙搖頭道:“回陛下,哪有如此之多?這些年微臣家進益最多的一年,不過八萬兩,平常只有五六萬。”長慶帝疑惑道:“這是何故?”林如海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長慶帝擺手道:“朕既不知,卿就一一說來。”林如海只得細細說給他聽,道:“良田和山林豐收後,須得分與耕種租賃的佃農、獵戶,多則分與七成,少則五六成,平常都是分給他們五六成。商鋪房舍等的進項,也要分給掌櫃夥計等人,即月錢和紅利,每年還要支出修繕商鋪房舍的銀子。所以,微臣家難入十餘萬,上萬兩的稅銀是在沒有支出的時候算的。”長慶帝忽道:“那也不對!”林如海一怔,問道:“不知陛下所言,微臣錯在何處?”長慶帝擺擺手,說道:“說的不是卿家。朕也曾派人打探過一些仕宦之家每年年底的收成,他們的進項似乎十分有趣,良田商鋪房舍多於你的,進項未必如你,少於你的,進項卻比你多,這是何故?”林如海當即瞭然,笑道:“陛下且聽我細細道來。家底比臣厚實的人家,之所以進項不如臣,那就只有一個緣故,即底下莊頭掌櫃謊報收成,有些莊頭極猾,又因掌管的莊子極多,明明風調雨順,卻謊報主家有幾處莊子遇了災荒,主家若厚道,少不得免了租子,如此一來,自然少於臣了。商鋪房舍租賃也好,做生意也罷,既是他們管理,做假賬亦是尋常。微臣之所以如此清楚,乃因微臣家中的賬目十分明白,每年微臣都會派心腹巡查各地的收支景況,免得下人謊報收支,中飽私囊。”長慶帝問道:“那家底薄於卿家,又為何進項多?”林如海嘆息一聲,道:“苛於民罷了。臣家田地賃於佃農,分與他們五成,他們便已恩戴德,何況六成乎?微臣年輕時只知收租,不知佃農困苦,那時皆是分與他們三四成,待得親見後,慨他們過得艱難,方改成五五分,或是四六分,分與他們五六成,多則七成。然而卻有些人收租,少則六成,多則七成,即使風不調雨不順,有的亦按往年收租,極是苛刻,也有租少便責罰於佃農,故而地少於臣,進卻多於臣。”對於此事,他並不是揚自己而抑他人,而是實話實說。

再說,他確實想改變佃農之苦。

林如海深明長慶帝之心,和太上皇寬厚不同,他確實想了解並改變百姓之疾苦,長慶帝召自己來問話時,一定要據實以告,因為他往往都已經打聽到一些消息了。

這也是長慶帝特別信任林如海的緣故。

為官做宰久矣,很少有人會像林如海這般坦率誠實了,又願意說起百姓的艱難。

長慶帝自言自語道:“聽卿一席話,朕忽然想起,朕的皇莊是否也有此等之處?”身處皇位,他為銀錢發愁,生平最恨貪官汙吏,若是皇莊的莊頭也和林如海所說的那樣謊報災情,著實該殺,自己該打發心腹去巡查一番才是。

林如海可不敢對長慶帝皇莊之事開口,遂不接長慶帝的話,而是開口道:“還有一干管事人等,在主家所命佃租之上對佃農再加一成乃至數成,主家既不知,佃農亦當是主家苛刻,於是主家的名聲便被敗壞得所剩無幾,而這多出來的佃租則落入了那些管事之手。”長慶帝嘆道:“今方知,處處皆有藏掖。”林如海微笑道:“陛下理萬機,一樁一件皆是事關民生江山,如何曉得這等小事。”長慶帝卻道:“亦不算小事也。世間諸事,皆是由小見大,千里之堤潰於蟻,並非虛妄。僅只農稅一項,若能改進,得益的何止家國?國庫得益,便有錢發俸、賑災、修陵、供應邊疆兵士所需,皆從此來。”林如海恭敬道:“陛下聖明,所言極是。”長慶帝道:“這些咱們君臣雖已有數,可卻是長遠之事,不能解眼前之急,戶部問朕要錢,兵部也問朕要錢,竟當朕是錢匣子了。”聽了這話,林如海唯有默然,一時之間,他也沒有辦法解決此事。長慶帝不想再收百官進獻,怕他們轉身就從百姓身上找回,最後苦的是百姓,可是國庫裡沒錢,那些欠了銀子的又不想還,等等,欠銀!

林如海清楚得很,那些所謂欠銀的官員家裡都有錢得很,許多借錢的人也是隨波逐,只是覺得許多人沒還,所以也不肯還。

想到這裡,林如海問道:“不知孝敬王爺有何見解?”冷眼看朝野,最想追回欠銀的人非掌管戶部的孝敬王爺莫屬。

長慶帝眼睛一亮,忽然笑道:“昨兒九弟給朕出了一個主意,卿道是何主意?”林如海想了想上輩子新帝的手段,雷厲風行,遂微笑道:“臣想,孝敬王爺的主意必然是:凡為非作歹罪不可恕之家,抄其家,以充國庫,斬其首,用以儆猴。這罪不可恕之家不僅罪狀無數,而且亦是有虧空一罪在身的。”如此,才好追回剩下的欠銀。

長慶帝奇道:“卿如何猜得?”林如海道:“孝敬王爺為人剛正,一心忠君愛民,這番心思不難猜也。”上輩子他的為君之道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今生他又是自家義女的丈夫,兩家常有來往,每每言談舉止之間皆出對貪腐官員的怒意,早想立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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