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的寫作技巧和引申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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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舉一個有趣的小例子。吃席時,程參謀勸錢夫人用菜。他“盛了一碗紅燒魚翅,加了一匙羹鎮江醋,擱在錢夫人面前”多年以前,鄭參謀——程參謀的影人——豈不也叫她吃過一大匙的醋!當然,錢夫人嘗鎮江醋的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她過去和月月紅搶鄭參謀的事。所以這也是一個預告或預示。又一個類似例子,即程參謀剛和錢夫人見面相識,遞茶給她時,說了一句:“小心燙了手,夫人。”燙了手,就是在不留意的時候,不小心受傷。後來錢夫人在宴會過程中,果然出乎意料地,內心又一次被痛苦燙傷。這種例子,不但是預言預示,同時也是雙關語的運用。
運用雙關語,是白先勇的特長。雙關語,其實就是具有暗示質或是具有弦外之音的語言。我討論《臺北人》每一篇,總是特別注重小說暗示含義的註釋,因為暗示或隱喻的巧妙運用,是白先勇在文學創作藝術上最大的成就和貢獻。可是不幸這卻也是最未受人注意和賞識的一點。我上面已討論《遊園驚夢》小說的隱喻和意象,其實也就等於討論了雙關語技巧。現在我另舉一兩個例子,讓大家看看。
當徐太太唱《遊園》,唱到“淹煎,潑殘生除問天”——就在那一刻,潑殘生——就在那一刻,她坐到他身邊,一身大金大紅的,就是那一刻,那兩張醉紅的面孔漸漸的湊攏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們的眼睛: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完了,我知道,就在那一刻,除問天一(吳師傅,我的嗓子。)完了,我的喉嚨,摸摸我的喉嚨,在發抖嗎?完了,在發抖嗎?天——(吳師傅,我唱不出來了。)天——完了,榮華富貴——可是我只活過一次,——冤孽、冤孽、冤孽——天——(吳師傅,我的嗓子。)——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啞掉了——天——天——天——這段裡,出現的這麼多個“天”字,有雙重的意思,我們至此已知錢夫人的痛苦往事:在南京那次宴會里,當她演唱《遊園驚夢》,唱到“除問天”就痛苦啞掉,沒繼續唱下去。所以她唱的最後一個字,就是“天”我們都知道,中國戲曲的唱法,注重運腔轉調,多是一字一字,拉長唱的,句尾一字尤然。所以拉長的“天”音,寫成“天——天——天——”就曲音而論,是真確的寫實。而她只唱到“天”字,便結束不唱。所以文中的“完了”、“天——完了”等語,可以說是錢夫人外表活動的記實,即指她自己已經唱夠了,唱完了,不繼續了。可是另一方面,就內心活動而言“天”以及“完了”都是她在極端痛苦中的靈魂哀號,而用拖拉的“天——天——天——”表達,更顯出悽婉悲切,頗有“無語問蒼天”的意味,恰好也就是“除問天”三字的意思。這真是作者何等巧妙的安排!
緊接於“天——天——天——”之後,便是:“五阿姐,該是你‘驚夢’的時候了,”蔣碧月…
笑的說道。
蔣碧月的意思,當然,是說輪到錢夫人唱《驚夢》部分。可是緊接在錢夫人的“夢”後面,就又彷彿在暗示著說:該是你驚醒自夢中的時候了!
像這種自然而又機巧的上下文連接,也是白先勇的特長之一。讓我再舉幾個巧妙文字連接的例子。
入席時,錢夫人被竇夫人等聳恿,坐到第二桌的主位,覺一陣心跳臉紅。這觸發了她今昔之
,因而有一大段她回憶往事的主觀敘述。當她正回想到南京那次大宴中“大廚司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
“竇夫人,你們大司傅是哪兒請來的呀?來到臺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麼講究的魚翅呢,”賴夫人說道。
賴夫人當然無從知道錢夫人正想到大廚司的問題。可是作者如此的上下文連接,達成了順成章、平滑和諧的敘述效果。
還有另一種連接法,經常出現在“意識”敘述裡。那就是由眼前的一件東西,一幕景象,或一個動作,觸動記憶之弦,因而導致意識
的今昔聯想。在《秋思》裡,華夫人臺北住宅花園裡的“一捧雪”便是引發今昔
聯想的轉接樞紐。《遊園驚夢》裡,比如飲花雕的動作,或蔣、程二人湊攏在一起的臉,都有同樣的轉接功效。
以上,我已詳論《遊園驚夢》小說裡最重要的平行技巧,也大略談過比喻、意象、反諷、對比、預示、雙關語、連接法等之巧妙運用。我想我們可以就此擱下寫作技巧的問題,轉而探討這篇小說的主題和引申含義。
首先,我必須聲明,小說主題原是所謂的“小說形式”(for摸ffiction)中之一有機元素,和小說寫作技巧有絕對不可分離的關係(我們國內一些文學評論者,常把小說形式和內容當做兩回事來評價,因而有“寫作內容比技巧重要”等的言論口號。這卻是完全忽略了小說內容和形式的一體)。現在我所以分開來討論,是因《遊園驚夢》這篇小說的含義異常廣大,異常複雜,和我們民族文化背景息息相關。如果夾在寫作技巧問題裡討論,恐怕難免顯出雜亂。
我在此文開頭已經提過,深切瞭解《遊園驚夢》小說含義,我們除了對人生之
察力,還須具備相當的學問知識——特別是中國戲曲方面的學識。對於整個中國文化歷史背景,也必須有一個籠統的概念。《遊園驚夢》小說含義,和中國戲曲史上“崑腔”的興起與衰微,有不可分離的關係。
崑曲,興起於明嘉靖初,衰微於清乾隆末,獨霸我們劇壇近三百年(約1522—1779)。明嘉靖之前,中國戲曲有南北曲之分,其間互有消長。忽然一種新的腔調產生,鎔鑄所有南曲之優長,又收一部分北曲的特點,成為一種極優美動聽的音樂,這就是崑曲。到了晚明,戲曲作家逐漸往格律和辭彩的路上發展,早先元曲那種樸素愚直的形式內容就逐漸消失。於是崑腔戲曲變成文人雅士和宮廷貴族
唱賞玩的
美藝術品,成為一種“貴族文化”而和一般趣味凡俗的老百姓逐漸脫離了關係。這種趨勢發展到極端,終於在清乾隆年間,屬於雅部的崑曲被屬於花部的“亂彈”所打倒。如此,高雅無比的純藝術品,由於曲高和寡,引不起俗眾共鳴,而含冤調萎。
花部(亂彈)諸腔,包括戈陽腔、高腔、京腔、皮黃、秦腔等等,經過一場角逐殺伐,終於由皮黃稱霸,鼎定江山垂二百年。皮黃即西皮、二黃兩種腔調之合稱,這一劇種,發皇其命運於北京,故又叫京戲,因北京改為北平,所以又叫平劇。皮黃改用胡琴為主要伴奏樂器(崑曲則用笛蕭),如此唱戲的入調門高低可以自由。皮黃之能戰勝群雄,是由於它的通俗,但也因為通俗,在文學藝術方面的成就便遠不及崑曲。許多文人不屑再寫劇本,所以皮黃取代崑曲以後,真正成功的劇作家竟沒有幾個。
崑曲雖被皮黃取代,但昆戲之中一部分在故事、關目、排場等方面適合演出的劇目,在劇壇上依舊留存下來,《遊園驚夢》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出。
清末民初,是京戲的極盛時期。民國以來,旦角如梅蘭芳、程硯秋等,生角如餘叔巖、馬連良等,都是藝術造詣極深的劇壇演員。其中尤其梅蘭芳,把自從有皮黃戲以來的旦行藝術,提攜到最高巔峰。他也受過崑曲方面的嚴格訓練,《遊園驚夢》就由他唱得紅極一時。他南下唱戲,演《霸王別姬》,多半是金少山的霸王,兩人配得很好,引得觀眾瘋狂喝彩。《遊園驚夢》小說裡,賴夫人和餘參軍長的對話,以及竇夫人最後對餘參軍長“黑頭”的笑評,所指即與此有關。
梅蘭芳時代過去後,京戲就急速走下坡路,主要也是和當年崑曲一樣,脫離了現實俗眾。現在一般人,看電視,看電影,看話劇,卻不能和國劇發生共鳴。崑曲就更沒人唱了。顯然這種中國最古雅的戲劇音樂,已經到了尾聲。這是中國戲曲史上的一大危局,一大悲哀。
當我們對中國戲曲興衰史有了大致如此的概念,白先勇這篇小說,幅度便驟然增加。《遊園驚夢》這齣戲,是崑曲類型的代表。而崑曲是中國戲曲的華,也是中國古典文化的
華。錢夫人終於“啞掉”不能把此戲唱完,就是作者暗示中國的古典文化,到今
而戛然中斷。
我們中國傳統文化,有一個光輝燦爛的過去。可是就因為太講究純美、純粹神,絲毫不肯接受現實俗世的汙染,在今
的平民世界裡,已和一般人的生活幾乎完全脫節,再也無法受到欣賞和了解。於是人人遺棄古老優美的中國文化,趨奔
接嶄新通俗的西洋文化,正如清乾隆年間,通俗的“花部”亂彈終於取代了優美的“雅部”崑曲。如此,小說裡錢夫人的今昔
觸,以及往
悼念,就有了更深一層的含義,而《遊園驚夢》也就變得好像是作者對我們五千年傳統文化的一闕輓歌。
除了採用崑曲興衰歷史之暗喻,作者還用別的方法來呈現傳達小說的這種引申含義。錢夫人是南京夫子廟得月臺清唱出身。
“夫子廟”三字,就大有暗示作用,不必解釋。得月臺位於“秦淮河”藍田玉姐妹淘是秦淮河的歌女,這點也十分值得注意。秦淮河有重大的歷史文化意義:六朝金粉,金陵夢,朝代的興衰,人事的更替等等,當然還有“隔江猶唱後庭花”的
慨。而這種千多年
傳下來的秦淮文化,迄今也告一段落。如此,作者顯然亦以藍田玉的身世背景,影
中國文化的背景。藍田玉嫁入侯門,成為貴族,更使象徵含義獲得一致
。今
她身份之下降,年華之消逝,暗示著什麼,是顯而易見的。
其實“藍田玉”這個名字,就有相當明顯的象徵含義。藍田之玉是中國神話中最美最貴的玉石,李商隱就有一句詩曰:“藍田暖玉生煙”(其他月月紅、天辣椒等藝名,亦有暗示
:月月紅即月季花,每月開,賤花也。天辣椒,影
蔣碧月之潑辣
格。)錢夫人不同於得月臺那些姐妹,只有她一人是“玉”而在我們傳統文化中,玉,本來就代表一種高貴氣質或
神。可是身為玉,是否就能永保華美光澤?錢夫人入竇公館前廳,站在一株“萬年青”前面照鏡子的一幕,深具反諷意義。鏡中出現的,當然,是褪了
的藍田玉——一塊已經黯然失
了的藍田美玉。
如此,《遊園驚夢》小說,從錢夫人個人身世的滄桑史,擴大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貴族文化——的滄桑史。
同樣的暗示含義,亦可引申到社會型態問題上,那就是,影貴族階級和農業社會的沒落,平民階級和工業社會的騰起,小說結尾,竇夫人問錢夫人:“你這麼久沒來,可發覺臺北變了些沒有?”錢夫人沉
了半晌,側過頭來答道:“變多唆。”走到房子門口的時候,她又輕輕的加了一句:“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
“變”一字,就是這篇小說的中心主題。
“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即比喻工商業社會之興起。我們還注意到,今宴會里唱《遊園》的後起之秀,是徐“太太”不是徐“夫人”作者如此暗示:“上
社會”雖然還存在“貴族階級”卻已隱逝無蹤。
從又一個角度看,小說的影含義也達及藝術創作問題上。中國的崑曲戲劇,其音韻之優美,舞蹈之柔婉,詞藻之典雅和格律之嚴謹,都為其他戲劇形式所不及。然而這種純藝術品,卻得不到俗眾的賞識,社會一般人要看的,是“亂彈”是“八大錘”文學作品也一樣。人人爭讀通俗小說,人人搶閱武俠小說。可是像白先勇《遊園驚夢》這樣的作品,曲高和寡,恐怕被大多數人貶人藝術的冷宮,聊做客廳書架上的裝演品吧!
藝術,和現實,經常是對立的。兩者之間有一種互相排斥的傾向。近年來,我們國內文壇界人士,大聲疾呼“藝術不能脫離人生”這句話說得很對。可是問題在於“人生”一詞定義如何。人類兼具和靈
;人有現實
體的生活,也有
神心靈的生活。某些唯物論者否定人類
神的存在,所以從他們的觀點來說,人,只是
體;人生,就等於現實生活。若由如此一個前提來推論“藝術不能脫離人生”一句,就十分荒唐無稽。反過來說,我們一旦承認人除了
,還有靈,那麼,以心靈生活為題材而和現實生活不大有關的藝術創作,也一點沒有“脫離人生”這一點是我們必須認清的。
最後小我要再回頭談一談《遊園驚夢》小說的最終主題——人生如夢。
前文討論比喻技巧的時候,我已舉例說明,作者如何在這篇小說裡,苦心經營製造“夢”的意象。也製造“仙境”的意象。夢境和仙境,十分相像,只有一點大異:仙境是永恆的,夢境是短暫的。人類往往不願面對“人生有限”
“世事無常”的悲苦事實,卻躲藏入“一切如故”的自欺幻想裡。然而,俗語說得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今晚竇夫人這棟“上上下下燈火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的大樓公館,哪裡持得了多久,轉眼間就會燈火熄滅,燒成灰燼。
白先勇藉由徐太太的演唱,把《遊園》唱詞中的“皂羅袍”、“山坡羊”二折之大半,引入小說裡。所引“皂羅袍”的四句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錢夫人耳中聽著這幾句唱詞,內心自白道:“杜麗娘唱的這段‘崑腔’便算是崑曲裡的警句了。”錢夫人所謂“警句”大概主要是指戲曲的唱法。可是作者賦予的含義就不在於此。這四句唱詞的內容意義,是“世事無常”這正是此篇小說的主題,也是中國自古以來一脈相傳的文學主題。讀白先勇這篇作品,我們很可能聯想到《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林黛玉和賈寶玉葬過桃花,黛玉獨自走過梨香院牆角外,聽到裡面演習戲文,她們唱的,正是《牡丹亭》之《驚夢》一出(即《遊園驚夢》)。而曹雪芹也把“皂羅袍”這四句抄入小說文字裡。可是兩位作家的處理方法完全不同:曹雪芹明白說出林黛玉聽後,如何的“心動神搖”如何的“越發如醉如痴,站立不住”而白先勇卻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不藉由小說人物明白的傷反應,而藉由作者的隱喻隱示或雙關言語,把同樣的小說主題暗中有力呈現出來,傳達給予讀者。
姚一葦先生在評析白先勇《遊園驚夢》的論文裡,也提到《紅樓夢》的影響,說:“像這類型的小說受《紅樓夢》的影響是明顯可見的,白先勇寫人物、衣著、環境、動作、甚至寫對白,都受到《紅樓夢》的影響。”說得不錯。白先勇此篇,描寫景物人物形象活動之細膩,確實使人聯想到《紅樓夢》。可是我覺得,比這更值得留意和玩味的,是這兩個小說作品最終主題之一致,或大約一致。
竇夫人金光閃爍,富麗堂皇的宴會,在我們這樣一個無常的人世裡,這樣一個有限的人生裡,確實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就如天堂一般純美的大觀園,也是個虛幻的夢境。我們如果要把今虛幻的夢,自欺地當做永恆境界來陶醉,那麼我們當然不能徹悟“世事無常”
“人生有限”二句之真實,認為只是空
虛假的成語。此即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可是,換一種說法,含義就大異其趣。
我們如果像錢夫人那樣,死命攀住早已成為虛無的過去,把消逝了的往事當真再來體驗,那麼,眼前實實在在進行著的宴會,看來當然就好比虛夢一般。此亦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紅樓夢》的主題含義,只符合我們的第一種說法。也就是說,曹雪芹相當確定地認為人生是“假”解脫才是“真”可是《遊園驚夢》小說作者,顯然還徘徊在猶疑不決的階段。就這一點來論,白先勇的世界,比起曹雪芹的世界,更像一個謎,更是真假難分,虛實難辨。也因如此,《遊園驚夢》遠比《紅樓夢》具有反諷的意味。
而《遊園驚夢》小說裡,有關真假虛實的主題含義,白先勇十分巧妙地用戲劇表演的意象來表徵(包括實際之演奏唱作,錢夫人心理上的重演過去,小說角之清唱背景等)。我們時常聽人家說,人生好比一個舞臺,我們都是舞臺上的演員。白先勇顯然亦存心以舞臺或戲臺,暗喻人生;以表演唱戲,暗喻生活動作。可是,舞臺上的戲劇,故事不都是虛構的嗎?表演的人,不都在作假嗎?
如此推想,我們覺得,白先勇雖然沒有曹雪芹那種自以為是的把握,他的人生觀到底還是大大偏向於消極否定的一面。
另又一點值得注意。白先勇此篇,運用平行技巧,以過去存在過的人物和發生過的事情為依據,為“原本”而在今現實環境裡大量製造對合之“副本”形象。這也就是說,白先勇把“昔”當做實存的本體,把“今”當做空幻的虛影。然而“昔”不是明明消失無跡了嗎?
“今”不是明明就在眼前嗎?如此,白先勇暗示:虛即是實,實即是虛。假才是真,真才是假。這種矛盾論法或想法,正符合我們中國道家哲學思想。而白先勇對今與昔的這種看法,恰好又可由“太虛幻境”那副對聯句子來引申,雖然《紅樓夢》完全沒有“昔是實”的含義。如此觀之,白先勇的世界,比起曹雪芹的世界,在邏輯觀念上確實更為廣袤複雜。我們很可以把白先勇的小說主題,視為曹雪芹小說主題的擴大和延長。
(注)《遊園驚夢》崑曲戲劇的演出本,杜麗娘入夢後的唱詞如下:〔山桃紅〕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釦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畫眉序〕好景豔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滿雕欄寶砌,雲簇霞鮮。督工連夜芳菲,慎莫待曉風吹顫。為佳人才子諧繾綣,夢兒中有十分歡忭。
〔滴溜子〕湖山畔,湖山畔,雲纏雨綿,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遽然。
〔鮑老催〕單則是混陽蒸變,看他似蟲兒般蠢動把風情煽。一般兒嬌凝翠綻魂兒顫。這是景上緣,想內成,因中見。呀,展汙了花臺殿。他夢酣
透了怎留連?拈花閃碎的紅如片。
〔五般宜〕一個兒意昏昏夢魂顛,一個兒心耿耿麗情牽;一個巫山女趁著這雲雨天,一個桃花閬苑幻成劉阮;一個神忒展,一個歡娛恨淺:兩下里萬種恩情,則隨這落花兒早一會兒轉。
〔雙聲子〕柳夢梅,柳夢梅,夢兒裡成姻眷。杜麗娘,杜麗娘,勾引得香魂亂。兩下緣非偶然,夢裡相逢,夢兒裡合歡。
〔山桃紅〕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鬢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
下胭脂雨上鮮。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綿搭絮〕雨香雲片,才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粘煎。閃的俺心悠步嚲,意軟鬟偏。不爭多費盡神情,坐起誰飲?則待去眠。
〔尾聲〕困心遊賞倦,也不索香薰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以上唱詞中,〔畫眉序〕、〔滴溜子〕、〔五般宜〕,〔雙聲子〕四折,是演出本加入的。其他五折則為《牡丹亭》第十齣《驚夢》中之原文。
參考書籍《牡丹亭》,湯顯祖著,徐朔方、楊笑梅校注。
《中國戲曲史》,孟瑤著,一九六五年文星書店出版。
《文學論集》,姚一葦著,一九七四年書評書目出版社出版。
《愛情·社會·小說》,夏志清著,一九七o年純文學出版社出版。
《紅樓夢》,曹雪芹著。